「瞧吧,所有人都知道采兒把你當成最重要的人。」應少謙說道。
「我終究還是把采兒當成女子在養育。」關竣天突然冒出一句話,闃暗眸子裡閃過一抹沈思。
「啥?」應少謙扯了下耳朵,以為自己聽錯了話。
秋荷一臉的迷惑,卻不忘回頭擔心地探望。
「采兒和男子一樣地學習、讀書,卻無法像男子一樣地走遍天下,自然也無法如男子一般成長相同的見識。在我的過度保護下,我成了她的天地。這樣的她,和一般尋常女子其實並無兩樣。」當年的賭注早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不知不覺間用了一種殘忍的方式來教育采兒。
如果不曾知道外面另有天地,自是不會嚮往。然則,采兒和男子一樣受了教育,她知道天地的開闊,然則她卻始終只能局限在女子的閨閣內,這對采兒來說並不公平。
「你說采兒和一般尋常女子並無兩樣,是何用意?你是在告訴我,當年的那場賭注已經分出勝負了嗎?」應少謙不解地問道。
「如果我沒記錯,我們之間後來根本也沒有任何賭約。采兒性子靈巧聰慧,兼以樣貌又佳,就連病弱時都楚楚動人地讓人動容。我們只記得要寵她哄她,其他什麼賭約,似乎早就遺忘了。」他淡淡地說道。
「是啊,采兒剛來時,身子骨差,三天兩頭護著她闖鬼門關,就已經夠讓人提心吊膽了。誰還管得到男子與女子之間的差異呢!」應少謙說著說著卻感傷了起來,采兒也算是他一手拉拔大的啊。「反正,你今天得給我一個交代,你打算怎麼待采兒?」
關竣天的矍鑠黑瞳閃著幽光。他很清楚自己想要采兒因為情不自禁而投入他的懷抱,而非是因為習慣了有他的陪伴。
他要證明他絕對不是她退而求其次的人選。采兒的心動、采兒身為女子的頭一次傾心,全都該屬於他。
「放心吧,我打算帶采兒看盡天下,如果她終究仍然只在意我一人,那麼她便是我的妻。」
「好啊!」應少謙拊掌大樂。
一旁的秋荷露出欣慰的笑容。
「秋荷姊,西邊往梅林的小門被人打開了,我還在小門邊撿到采主兒的一隻鞋!采主兒是不是偷跑出門了?」翠兒上氣不接下氣地邊跑邊嚷嚷。
「這下完了,采兒真的離家出走了。」應少謙臉色一變。
關竣天看著自己身上的斗篷,眉頭擰成了兩道小山。一想到采兒在情急之下,八成連一件外衣都沒加就跑出門,他怎能不心疼。
他二話不說,馬上朝著西邊小門走去。
「秋荷,你馬上讓人去請大夫,吩咐廚房燒好熱水,再派人把暖閣套間裡的火燒得更熱些。然後,你把采兒最保暖的狐裘、披風拿到西邊小門給我。少謙,你和我一併出去找人。」
關竣天頭也不回地交代道,烙在雪地上的腳印既重且深。
采兒啊!采兒!這個小人兒究竟是要他牽腸掛肚多久呢?
☆ ☆ ☆
好冷、好冷……
她快死了嗎?
應采兒縮在一根腿般粗細的樹幹之上,寒意從四面八方襲來,鬧得她神志恍惚。
她昏沉沉地閉上眼,覺得腦子裡有把火焰在燒,燒得她頭痛欲裂。
她的臉頰好痛,她的四肢好痛,她的肌膚全變成了一層層的冰雪,凍得她四肢百骸全像針刺般地難過。
可是,最讓她喘不過氣,卻是胸口上那刀剮的痛苦。
竣天大哥不要她了!
竣天大哥要娶白家小姐,然後把她丟給一個陌生夫婿。她要夫婿做什麼?她從來就不要其他男人的陪伴,她有竣天大哥啊……
不!竣天大哥不要她了。應采兒勉強睜開眼,長睫毛上的落雪滲入眼眶裡,想落淚的卻是她的心。
沒有了竣天大哥,那她還留在蓮院裡做什麼?屋舍內的一點一滴都有著這十三年來的回憶哪,大哥何以突然變得如此無情?
「嗚……」一聲哽咽從她的喉間嘔出,被寒意凍干的眼眸,卻流不出任何淚水。
她能感覺到自己體內的力量正一點一滴地流失,可她不在乎。
打從她有記憶開始,竣天大哥便始終陪在身邊。她知道自己是被買回來的孩子,是故年紀愈長、話本書卷讀得愈多,她便愈珍惜這樣的福分。
這一年來,自己隱約感覺到大哥對她的態度正在轉變。有時候直盯著她瞧,盯得她莫名其妙,也不再像以前那樣願意經常陪著她入眠。
而現在,他居然要把她推給別人了。
她哪裡做錯了嗎?她太任性、太嬌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不能為大哥分憂解勞,所以大哥對她厭煩了嗎?
她沒用,就連身子都病懨懨地差勁!這樣的軀殼,不要也罷!
應采兒再無力睜開眼,細弱的手臂亦無力地往身側落下,整個身子顫巍巍地掛在樹幹邊。
她閉上雙眼,呼吸變得極淺、極淺、極淺……
馬車蹬蹬、蹬蹬的行進聲,劃破這林地裡的寂靜。
一輛華美馬車在梅林間停了下來,一名蓄著山羊鬍的黑衣管事,慇勤地拿了個小凳子放到馬車門口。
「福晉,這處梅林,是奴才昨天駕車時無意經過的。小的知道福晉愛梅,又瞧這裡美得像人間仙境一般,奴才便嘴碎告訴了郡王。」管事笑著打開了馬車門。
一個身著深絳色錦袍的貴氣中年男子率先走下馬車,並攙扶出一位嬌小的美婦人。婦人披著一件藕色緞面繡花斗篷,額心間一點硃砂紅痣,甚是艷光逼人。
「果真是像人間仙境!」福晉開心地看著前方一大片如夢似幻的姣美梅樹,她伸出柔荑,接住了一瓣梅花。
她仰頭要對丈夫說話,眼光卻突然瞄見了右側林間的一個……一個白影。
福晉巴掌大的小臉,瞬間埋入丈夫的胸前。
「那裡……有……不乾淨的東西……」她顫抖的手往後一指。
簡儀郡王護住妻子的後背,他回過頭定神一看,果真看見右前方的一棵大樹上,垂掛著一具白色的身影,那一腿一臂甚且還在空氣間晃動著。
簡儀郡王往管事的方向看了一眼。
「奴才這就去瞧瞧那是什麼東西?」出征沙場幾回的管事,放大膽子快步地向前走。
管事走到樹下,抬頭一瞧──長長的髮絲,繡工精美的雪色掐金襖衫,和一雙手工精麗的米色繡花鞋,證明了樹上的人是個女孩兒。
「郡王,樹上是個穿著頗為講究的女孩兒。」管事翔實稟告。
「還有氣息嗎?」郡王摟著愛妻顫抖的身子,定定看著樹上的白色人影。
「距離太遠了,瞧不大真切。」管事說道。
「把那女孩兒弄下來。」簡儀郡王命令道。
簡儀郡王的話還沒落地,一陣寒冽強風正巧在此時吹起,樹上弱不禁風的人兒搖晃了一下,整個人便猛地從樹幹上掉落到地上。
砰!
管事急忙向後退了一步,以免被人壓著。
福晉低呼了一聲,揪著郡王的外袍,嚇得一動也不動。
女孩兒面容朝下地陷入雪地之間,長長髮絲鋪在雪地之上,她發出了一聲微弱叫聲後,便再沒有任何動靜。
管事半跪在身邊,伸手探著小姑娘頸間的脈動。「郡王,這姑娘還有氣!」
「那就快些救人哪。」簡儀郡王說道。
「是。」管事將小姑娘翻了個身,整個人卻嚇得在雪地上跌了一跤。「我……我的天啊!」
福晉偎著郡王,著急地低聲問道:「那小姑娘傷勢嚴重嗎?」
簡儀郡王連忙將愛妻的臉壓入胸膛間,生怕那血肉模糊驚駭了妻子。
「家福,沒聽見福晉的問話嗎?小姑娘傷得重嗎?」簡儀郡王溫文卻不失威嚴的眼看向管事。
「郡王,這……這小姑娘……」管事盯著那小姑娘冰雪般的容顏,一時之間竟結巴了起來。
「有話直說。」簡儀郡王擰起濃眉,命令道。
「這小姑娘和福晉長得簡直一個模樣!」家福大聲稟報道。
「拉蘇兒!」
福晉聞言,整個人驚跳起身。她仰頭看著丈夫,秀麗眼中盈滿了淚水。
十三年前小女兒被人擄走的痛苦,他們夫妻沒有一刻遺忘過啊。
「拉蘇兒!一定是拉蘇兒!」福晉拉住丈夫的手,踏著雪地,便要往前奔。
簡儀郡王拉住妻子的手,讓她緩下腳步,妻子穿著高底鞋,是不便在這等雪地上行走的。
「家福,把那位姑娘抱到馬車邊來。」郡王說道,一瞬不瞬地盯著雪地上那個與妻子一般嬌小的身影。「馬車上有暖炕,她會舒服一些。」
「是。」
家福只出了些力氣,便將小姑娘抱了起來,只是小姑娘身上的冰冷,卻凍得他直打哆嗦。
福晉抓著丈夫的手,小手早已激動地揪成十個小結。她踮起腳尖,引頸而望,只盼著能早點看到小姑娘的臉。
家福走到郡王、福晉的面前,將小姑娘的臉龐轉向他們的方向──
「我的拉蘇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