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幾時注意過誰的飲食起居哪?只有這個讓他掛心的采兒哪。
「唉呀,藥膳雖是每日不同,不過總歸是換湯不換藥嘛。」應采兒長喟了口氣,一語雙關地說道。
「你這鬼靈精丫頭!」
關竣天賞了她的頭頂一記爆栗,低笑出聲。
「大哥笑了,就是表示同意采兒的看法了,我看那藥膳就省了吧。」應采兒完全依著大哥平素的教導──局勢看好時,便要乘勝追擊!
「藥膳不許省,在你身子骨沒有完全轉好之前,你天天都得吃。」一看到她靈動水眸再度滴溜溜地轉著念頭,他立刻先下手為強。「以後你每少吃一盅藥膳,我便從秋荷的身上扣月俸。」
「你不能耍這種陰招啦!」
應采兒小臉苦哈哈地皺成一團,小小身子直接拽住大哥的臂膀,拉著扯著,便要求情。
「乖乖聽話吧,大哥能逼你的次數也有限了。」關竣天捧起她的臉龐,利眸變得沈闃不已。
他無法再自欺欺人了,采兒確實已經長成了一個大姑娘了。這樣的她,不該由他來決定她將來的去留。
「大哥是什麼意思?」
應采兒只覺心頭一酸,心慌地感到事情不對勁,她跳離大哥的懷抱,急亂地在榻上半跪起身。
她伸出雙手,也學起大哥的動作,捧著他的臉龐仔細端詳著。
「大哥難道不要采兒了嗎?」一汪水氣已然在明眸裡打著轉。
「大哥怎麼可能不要你呢?」生意場的廝殺之外,唯一能讓他有些生活樂趣的,除了應少謙這個好友之外,便是采兒了。
「那……那打勾勾兒,大哥不可以不要采兒喔,采兒是要陪著你一輩子的。」應采兒拉過他的大掌,硬是要掰開他的手掌。
關竣天握手成拳,緊睨著她水亮眸子,並未回答她的話。
應采兒胸口一慟,一顆淚水滑出了眼眶。
此時,前來敲門的秋荷正巧解了圍。
「關爺,采兒的藥膳好了。」秋荷在門外輕喚道。
「拿進來。」關竣天命令道。
應采兒聞言睜大了眼,立刻就要從關竣天身上跳下來,可惜關竣天的反應永遠快人一步。
應采兒扁著唇,被一隻鐵掌拎著坐到了暖炕的石桌邊,不情不願地與那盛在陶碗裡的藥膳面面相覷。
「炕上的火還要再燒熱一些嗎?」秋荷伸手探探石桌的溫度。
這間炕房裡的榻座及石桌底下焚燃的全是最好的暖炭,一室的熱暖卻不會嗆得人難受。
「這樣很好。」關竣天把采兒壓在身側,探出一掌平貼在石桌上,滿意地點頭。「秋荷,你去沏壺茶過來給我。」他舟車勞頓了幾天,現在是有些累了。
「是。」秋荷看著這一大一小相倚偎的模樣,她淺淺一笑。
采兒的年齡,早該論及婚嫁了啊。關爺對采兒的好,采兒對關爺的依賴,任誰都看得出來絕不只是兄妹之情而已。
秋荷輕輕闔上門,炕房內的兩人再度獨處。
「大哥請用藥膳。」應采兒諂媚地把細白瓷匙送到大哥手邊。
「你把這碗排骨藥膳全給我吞進去,一滴也不許剩!」
關竣天瞪著她,瞪到她撅起了嘴,卻又不得不乖乖握著瓷匙,舀起一口藥膳湯放到菱紅唇邊。
「怎麼就沒有好吃一點的藥啊……」應采兒嘀咕著,柔軟小手和瓷匙的顏色幾乎是同一色的嫩白。
關竣天好笑又好氣地看著采兒每喝一口,便要吐出舌頭,把藥味全都散盡了,才有勇氣再喝第二口。
「你乖乖吃完了這盅藥膳,我便讓人再去幫你調製人蔘丸,如何?」他記得秋荷說過采兒愛吃那玩意兒。
「好!」應采兒眼睛一亮,猛點著頭,捏著鼻子猛喝藥膳。
「好燙!好燙!」她粗心地被燙著了舌頭,屋內又沒有冰水,急得她只好吐著舌頭猛吹氣。
她的怪模怪樣逗得關竣天哈哈大笑出聲,平素嚴肅形象在此時早已全然卸去。
這樣的她,多像個孩子啊!他方才因為憶起她「可能」要出嫁而不開心,其實是種不捨吧?養了幾年的寵物要送人,都會有感情了,況且是人呢?
當真如此嗎?是吧?!
「你就那麼愛吃人蔘丸?」他揉著她的發,完全沒流露出此時內心的天人交戰。
「我……我……人家是想讓身子變好,所以才拚命地吃那人蔘丸嘛。」應采兒吞吞吐吐地說道。
關竣天聞言,再度縱聲大笑了起來,笑到髮辮全甩到了身前,笑得他向來穩重的臉龐映出了幾分年輕。
應采兒瞧著大哥笑出眼淚的開心模樣,看著他微亂著髮絲、斜倚在榻邊的自在模樣,瞧著、看著、瞧著、看著……應采兒咬著唇,揪住胸前的棉襖,不明白自己心跳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劇烈。
「想讓身子變好?你的這等別腳笑話想騙誰啊──」關竣天深睿的眸似笑非笑地睨著她,伸手擰了下她的粉頰。「說實話,你為何拚了命似地吃人蔘丸?」
「唉呀……那……養氣丸好吃嘛!」應采兒想起那糖的滋味,不覺便嚥了口口水。「摻了糖蜜和甘草,吃了整個人都暖烘烘地、甜滋滋的。」
「你這幾年不是不嗜甜食了嗎?」他怎麼從不知情?
「噓,別告訴別人哪。」小手蒙上他的唇,眼睛還小心翼翼地往門邊飄去。
「為何不能告訴別人?」
應采兒半側過頭,臉頰正好偎在他的頰邊,一對長長睫毛還逗人地搧啊搧地。
關竣天屏住呼吸,不讓她的過於貼近影響到他的思緒。他狂亂的心跳是怎麼一回事,義父之女白月棠,不也總是找盡理由想挨近他,可他從不曾如此……
如此意亂情迷過啊!
「大哥還記得幾年前,我吃了一整盒的桂花奶油粉糕,所以蓮院裡的姊姊們全笑我是個長不大的小娃兒嗎?」應采兒未察覺大哥神色有異,她雙手插腰,氣鼓了雙頰。「我最不喜歡別人說我像小娃兒了!」
「當小娃兒有什麼不好?」他挑眉問道,故作不經意地往後拉開了彼此的距離。
「當小娃兒當然不好,小娃兒可不能陪著大哥四處去經商歷險哪!」應采兒不服氣地大聲喊道,卻因為肚子的不適,而微擰了下眉。
她不愛當小娃兒,可也不大喜歡長大。長大了,身子變化了,她每回葵水來潮時,肚子總要悶悶地難受個一、兩天。
「小采兒,乖乖待在家裡當個溫良恭儉的女子,等著大哥回來,有何不好?」他撫開她額間的愁結,根本捨不得她到外頭受一點苦。
「我不管,你親口答應過我──如果我的身子好了,你要帶我一塊出門談生意的!」她睜大眸子,氣鼓鼓地瞪著他。
「那只是戲言。」他一怔,沒想到采兒當真在期待。
「君子無戲言!」
應采兒氣紅了雙頰,激動地就要撲到他身上和他理論一番。
關竣天伸手抵住采兒的額頭,不讓她再靠近。
於是,她的身子被困在一臂之外,只能對著他咆哮低叫著──
「你說過要帶我走遍天下的。」應采兒奮力地用頭頂著大哥的手掌,卻怎麼樣也沖不到他身邊。
「何必一定要走遍天下?女子只要在家繡花、彈琴,日子就可以無憂無慮了。」他並不希望采兒到外頭拋頭露面,去接觸那些醜惡的現實。
對他而言,女子是否天生無才無德一事,早就不重要了,采兒就是采兒!
「大哥說的輕鬆!那是因為你不像我和蓮院裡的姊姊們那麼親近,你自然不知道身為女子的痛苦。什麼妻以夫為天,如果那個丈夫是個混帳傢伙呢?廚房管柴火的柳姊姊因為生不出兒子,就被丈夫打個半死扔進池塘,要不是少謙大哥救了她,她早就死了。女子只能依附著男子而活,我真討厭當個女子!」
應采兒抱著自己的雙臂,卻控制不住那股從骨子裡冒出的冷意。蓮院裡的姊姊們都有著一些讓人鼻酸的身世,所以才會賣身至這裡做事的。
「大哥教過我,在聽到別人的過往時,要用腦子去想想自己若設身處地時,該如何處理。我認真地想過,卻無法替姊姊們想出更好的解決之道。我不是神,改變不了天下所有人的想法……」應采兒苦惱地扯著髮辮,一頭發辮全扯鬆開來。
幾縷長髮披落在肩頭,襯得她一張明艷小臉愈發地柔媚動人。
「不是每個女子都會遭遇到如此悲慘的命運。」關竣天的大掌握住她顫抖的肩膀,心疼地將她往懷裡一帶。
他和少謙的教養方式,矯枉過正了嗎?采兒竟連女人都不想當!
「不不不──」應采兒使勁地搖著頭,恍若「女人」二字正是蛇蠍。「我聽著打掃的小翠姊姊說,外頭女子還時興把腳裹成什麼三寸金蓮、四寸銀蓮的,說什麼那樣方能覓得好夫婿。那要嫁不出去呢?踩著一雙被折斷的小腳怎麼種田、過日子?要是嫁得差勁之人,那樣的腳又沒法子逃走,難道就只能由著別人折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