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小的采兒裹在一件蜜色棉襖裡,手裡摟著一件白狐大氅,偎坐於炕桌邊的坐褥上,對著書本搖頭晃腦,及腰的長辮隨之搖晃著。
「唉,竣天哥哥怎麼還不來?」采兒自言自語地說道,一雙纖白十指猛戳著書頁。
「我這不就來了嗎?」
關竣天褪下黑貂雪帽、斗篷,往門邊的檀木几案上一擺。
「竣天哥哥!」
應采兒驀然回過頭,現出一張清艷絕倫的小臉。
關竣天眉頭一擰,一時半刻間仍有片刻的恍神。雖說這恍神不過只教他的眼神一滯,卻也讓他懊惱起自己的失態。
采兒是愈來愈美了,面如桃瓣、眸光瑩潤,像個粉雕玉琢的人兒,旁人一個不留心,便要被這樣的美麗勾魂攝魄的。
「竣天哥哥!」
應采兒的水眸笑漾成兩彎新月,她丟下了書本,急忙忙地就要下炕。無奈被白狐皮大氅絆住了雙腿,嬌小身子便整個兒往榻邊滾落而下──
「小心。」關竣天飛快地上前一步,恰好穩住采兒差點跌落地面的身子。
「竣天哥哥!」應采兒的冰冷柔荑直接摟住他的頸子,小臉興奮地直在他的胸膛上磨蹭著。
「已經快十六歲了,怎麼還像個頑皮猴兒一樣?」
關竣天摟著她在炕邊坐下,口氣是嚴厲的,大掌卻穩穩地托著采兒的身子,讓這小丫頭把他當成了人形大椅,堂而皇之地蜷窩於其間。
「不管,我就偏要當小娃兒。」應采兒仰起雪白小臉,眼也不眨地望著他。
已經一個月沒見到竣天哥哥了啊!好想他啊!
「怎麼又瘦了?」關竣天拎起她細弱如骨的玉白手臂,不滿意地說道。
這丫頭當年因為拐子的迫害,身體底子全給毀了。即便經過了這些年的調養,她的身子骨卻始終孱弱,甚至連太滋補的食物也進不了口。他和少謙不知為這事費了多少心思哪,說采兒是用金銀藥材養大的金枝玉葉,實在是不為過啊。
「哪裡又瘦了?采兒有努力在吃東西啊。」應采兒瞅著他,菱紅小唇禁不住就是想笑。
關竣天盯著她如花似玉的嬌顏,心口一動!采兒額心中的那點硃砂痣,更襯得她的膚若凝脂、眼如秋水哪。
他擰著眉,強迫自己別開眼。他自認不是貪好美色之人,可是近來卻為何頻頻因為貪看她而失神?
「竣天哥哥,你有沒有發現我最近的氣色好多了?秋荷有沒有告訴你,我已經七日不曾染風寒了噢。」應采兒倚著他,喳喳呼呼地說道。
「七日不曾染風寒這事也值得說嘴?」關竣天濃眉一揚,伸出修長食指刮了刮她的軟頰,毫不客氣地嘲笑著她。「哪天等到你像我一樣,七個月都不曾染風寒時,再來向我炫耀吧!」
「竣天大哥最討厭了。」應采兒嘟起嘴,用手指頭撥開他的手指,卻貪暖地把自己冰涼的臉頰全偎到他的蒲扇大掌間。「大哥的手,好溫暖哪。」
關竣天輕握著采兒的柔絲長辮,一股如蘭似桂的熏香氣息,隨著她髮絲的輕揚而播散於空氣之間。
「那大哥有沒有發現我長高了呢?」她抬起頭,剪水秋眸眨巴眨巴地望著他。「你要是老是這麼久都不來看采兒,你可能很快就要不認得我了。」
「怎麼可能不認得你,像這般乾癟癟而不長肉的孩子,全山西八成也就只得你一個了。」關竣天笑著說道,輕撫著她絲緞般的烏絲。
采兒身子骨不佳,平日除了讀書求學問,跟著他們學商、記帳之外,她已沒有太多精力妄想外面的天地。幸而這座蓮院裡的精緻,實在足可比擬親王、郡王府了,各式的新鮮玩意只會多不會少。蓮院裡甚至還引水繞宅,建了座可以讓采兒湖上盪舟的蓮湖。
他和應少謙是費了心,要讓采兒即使在這裡終老一生,也不會疲乏的。只要是采兒想要的東西,他不會不給。
十三年了哪!一向對人漠不關心的自己,打從陰錯陽差地收養了這個丫頭片子後,他盡心盡力的程度,連應少謙都覺得咋舌不已。
「大哥為什麼不說話?」應采兒偏著頭對關竣天一笑,扯著他的手臂追問道。
「我留些時間給你這個磨人精問話,不好嗎?」關竣天瞇起精明的眸,盯住她額間的硃砂痣深思著──在他的心中,采兒究竟是佔什麼樣的地位?
「那我要問話了喔,大哥接招喔!」應采兒笑彎了眼眸,纖纖十指作勢欲掐上他的脖子。「大哥這回為什麼隔了二十八日才來看采兒?說啊──」
「京城有些事要處理。」他輕描淡寫地說道,拉下她的小手。
她的手怎麼還是冷涼如水?
「遇上麻煩了?」應采兒眉心間的硃砂痣,隨著主人的蹙眉而更顯殷紅。
「小傢伙無須擔心這些。」食指若有似無地撫過她額間赤紅的硃砂痣,明白了自己似乎是心動了。
「什麼叫做無須擔心這些,大哥的事便是采兒的事!」應采兒用力一拍胸脯,卻險些嗆了氣,小手摀住唇不住地輕咳了起來。
關竣天仰頭笑了,唇邊的笑紋讓他的臉孔頓時年輕了數歲不止。饒是她性子單純,才敢肆無忌憚地對著他說這些挖心掏肺的話。
他伸長臂膀摟過她的肩,一手輕拍著她的後背,一手拿過矮几上的鎏金銀碗。
「采兒讀書讀得這麼認真……」應采兒輕咳了兩聲,就著大哥的手喝了一口溫水。「便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幫上竣天哥哥啊。你不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問題,我怎麼幫你嘛。」
「上個月送入宮裡的一批上好絲帛被人攔了下來,說是品質不良。」關竣天沒瞞她,因為早已習慣向她說些商場、官場之事。
「又是那些官吏的規禮、茶儀沒打點好?」應采兒忍不住犯著嘀咕,巴掌小臉皺成一團。「這些人真怪,明明就是要收銀子,還硬是要加上一些奇奇怪怪的名詞。」
「采兒怎麼別的理由不猜,就偏猜是官吏的規禮、茶儀沒打點好?」他問。
「大哥所挑選的絲帛必然是極品,所以品質不良的問題鐵定是出在驗貨官吏的身上嘛。這些官吏怎恁地貪得無厭啊,咱們每年的三節兩壽禮金可從沒少送過。」
應采兒激動地睜大雙眼,嬌軟嗓音在揚高了音調時,直像是蜜麻花點心被咬了一口般地清脆悅耳。
「看來采兒這些年的書沒少念。」他讚許地拍拍她的頭頂。知道她信任他,而且擁有自我判斷的能力,實在讓人心喜。采兒是真的長大了……
「采兒跟在大哥身邊,聽多了這些官場醜態,總是也要長幾分見識的嘛。」應采兒開心地抿著唇笑著,笑意如蓮般清雅宜人。「那大哥何時帶采兒出去長見識?」她一臉期待地瞅著他。
「等采兒身子骨養壯了,不會動不動就染上風寒,急得別人像熱鍋螞蟻的時候,我自然就會帶你出去了。」
去年年初,他和應少謙原本打算帶著采兒出門看看城裡的梅花展。誰知道這丫頭興奮過了頭,前一天竟雀躍到無法成眠,隔天還沒出門,身子便發了高燒,連大門都沒踏出一步。
「唉呀,年初是年初嘛,采兒近來可是身強體健了不少呢。」應采兒不服氣地握緊拳頭,嘟起唇抱怨道。
「好一句『身強體健了不少』。我聽說有人連藥膳都沒吃,還敢誇口自己身強體健?」關竣天拉下臉,冷冷望著她幾乎與白狐大氅同色的雪白嬌顏。
要到什麼時候,她這身子骨才能轉好一些?
她過了年便算是滿十六歲了,他和應少謙有過約定,一待采兒滿十六歲後,便要幫她找個好人家,讓她風風光光地出嫁。
關竣天一念及此,胸口便莫名一窒,心情立刻變得極端不快。
去他奶奶的,他就是沒法子想像這小丫頭膩在別人身邊撒嬌耍賴的模樣。更可惡的是,他還不清楚他究竟是想把她嫁出去,還是留在他的身邊。
日積月累的相處之中,有些情感已經失控了嗎?否則,他何以愈來愈渴望回到蓮院呢?關竣天抿緊唇,一臉沉重。
應采兒一見大哥臉色鐵青,以為他在惱火她偷懶不吃藥膳之事,便心虛地囁嚅了兩下小嘴,小手不安地直揪著身上的白狐長裘。
自己打小便愛粘著竣天大哥,明知道他看起來就是比少謙大哥兇惡,可自己仍然偏愛待在他身邊。也許在她的心裡清楚地知道,少謙大哥是對每個人都好,竣天大哥卻是只對她采兒一人好吧。
所以,采兒也要對竣天大哥最好──她在心裡總是這般告訴自己的。
「大哥哪,我天天吃同樣的藥膳,也會膩的嘛。」半晌後,應采兒扯扯他的衣袖,小聲地說道。
「秋荷心細,知你嘴刁,豈會讓你天天吃同樣的東西?你哄大哥認識你才兩天光景嗎?秋荷準備的藥膳必然是天天不同樣式,常人喝個一年半載也喝不膩的。」他看著身邊撒嬌的小人兒,他捏緊了拳頭,不得不承認他在意她的程度,早越過了兄妹的分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