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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路可可

  他自腰間掏出一隻十兩的小元寶,砸向拐子的額頭。

  「痛咧!」拐子的頭上被砸出了一道血口子,痛得他呼爹喊娘似地大叫著。

  「滾!」關竣天毫不留情地說道。

  「爺,這娃兒可是塊寶。」拐子一看到手裡整整十兩的銀錠,眼睛一亮,貪婪地想要求更多。

  「再囉嗦,咱們衙門見。」

  關竣天寒聲一喝,拐子立刻噤聲,抱頭鼠竄而去,連瞧都不敢再瞧小娃兒一眼。

  關竣天低頭看著懷裡幾乎沒有重量的女娃,他面頰的肌肉愈益緊繃──見鬼了,他現在可是在「花錢」買麻煩?

  「關兄,快幫這女娃兒找大夫啊!」應少謙出聲催促道。

  關竣天瞪他一眼,好似在嫌他多事。

  只是,關竣天的濃眉雖然深鎖,卻是快手抱起女娃兒,飛步走到離此處最近的「太平客棧」,讓下人們召來了城內最著名的大夫。

  幾日之後,小女娃在針灸、湯藥時時不斷的照料下,總算是從高燒不退、四肢痙攣的險境裡,硬是搶回了一條小命。

  在小女娃病癒清醒的那一天,她被應少謙命名為「應」采兒,還收了她當義妹。

  關竣天對應少謙此舉,只回以一記冷哼,他全副心思都擺在幾天後要隨義父上京城去洽談絲綢生意一事,根本沒什麼閒功夫理會。

  不過他的好友應少謙可不一樣,這回可是鐵了心,立志要將小娃兒培訓為兼具才子與佳人的玉人兒。

  誰讓應少謙近來無事;誰讓應少謙不小心發現了小女娃其實五官清麗;誰讓應少謙虛長應采兒十歲,他認真地當起兄長來了……

  應少謙的如意算盤是這樣打的──日後,倘若關竣天拜倒在應采兒這個玉人兒的石榴裙下,那麼關竣天便成了他的妹婿。

  真要有那麼一天,關竣天見了他的面,豈不是該乖乖稱呼他一聲「大哥」嗎?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他有預感,那一天極可能會到來!

  ☆ ☆ ☆

  為什麼他要在除夕夜守著一個三天兩頭總在生病的奶娃兒?!

  關竣天詛咒了一聲,執起一根銀針挑高了燭芯,瞪著床榻上女娃孱弱的臉龐──

  她眉目如畫、她朱顏傾城。

  誰會料到他和應少謙三個月前買回的這個女娃,在洗淨滿身髒污之後,竟長著這樣一張清艷過人的臉龐。

  沒人瞧得出小女娃幾歲,只好依著她的體型身高,猜測她約莫是三歲大的孩子。

  一個連額心中的硃砂痣,都讓人覺得艷光逼人的三歲女娃兒!

  可是,就算她國色天香,這個女娃兒還是不關他的事哪。

  應少謙既然把這個女娃兒收為義妹,就該負責到底。應少謙實在不該拿什麼照顧女娃兒的貼身丫鬟秋荷的家人病重,而其他丫鬟又不夠細心、沒人可以陪著女娃兒的這類別腳理由來絆住他。

  可是,你卻坐在這裡,陪著這個你僅見過一次面的女娃娃!關竣天嘲諷著自己,不悅地抿直唇角。

  或者,是因為他和這個應采兒一樣,沒有家人、無處可去吧。他倏地把手中看了一半的貨殖列傳,往下翻了一頁。

  其實,他又怎麼會不知道少謙的真正用意呢?少謙知道他為了閃躲義父有意無意的催婚,總是會在吃完團圓飯之後,獨自一人溜到山上小屋度過新年。

  少謙不過是怕他孤單吧。

  只不過,一個十五歲的男子守著一個病弱的三歲娃,這樣的守歲夜也夠奇特了。

  關竣天的目光再度從書上轉回了女娃娃的臉龐……

  少謙把她取名為應采兒──采兒,采兒也。

  敢情少謙那傢伙根本是把人當成花草,以為其可隨意采折回家種植哩。自己當初幹麼沒事找事,硬是為了要證明女子的天生無能,因而同意了少謙這種無聊遊戲呢?

  他想,是因為這個應采兒,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吧。

  但,那又如何?這個應采兒總歸是個女人,長大了之後,也必然和義父的女兒們沒有什麼不同。他見過的女人,幾乎全是一副模樣──她們只會掩著手絹傻笑。

  或者,他娘是不一樣的。他娘會摟著他的肩,唱著南方小曲哄他入睡。只是,娘去世多年,娘的容貌甚至已經在他的腦子裡模糊了。

  爹娘在他七歲那年因為傷寒病而辭世,義父瞧著他聰明、記憶力過人,將他收為義子,可他始終沒法子把自己當成義父家的一份子。七歲了,畢竟是個大孩子了。

  喪父失母的痛苦,讓他變得內斂、變得不習慣對外人噓寒問暖。這樣漠然的孩子是相當不討喜的。是故,他為了不讓義父失望,只好拚了命地學習身在「太平幫」內所需要的一切知識。

  他從未讓義父失望過。較之尋常人動輒四、五個時辰的睡眠,他一天最多也只睡上二至三個時辰,因為他需要更多時間來學習。他有天分,他有成功的企圖心,可他更清楚地知道不是每個人都像他一樣,能如此幸運地攀住一條成功天梯。

  當然,他完全瞭解,不會再有人像他娘一樣,在他淘氣時,會掐著他的臉頰,責難著他卻又仍然關愛著他。關竣天的才能,是他這人存在的最大價值。

  至於關竣天身為一個普通人的部分,那並不重要,也不會有人想懂。

  「阿……瑪……額……娘……」

  床上忽而傳來幾聲啜泣低語,擾亂了關竣天的思緒。

  他擰起眉,猛然抬起頭看著這個在枕間輾轉反側的女娃娃,原來這小鬼會說話啊!

  聽少謙說,這處「蓮院」裡,從沒有人聽過她開口。

  當她生病時,總是緊咬著牙關。當她病情稍愈時,就只是睜著她那雙大眼睛瞅著人。旁人的手若揚高一些,她便抖栗地像秋天的落葉。

  關竣天瞪著她因為高燒而泛紅的臉頰,不以為然地挑起眉。真是不可思議,這個女娃娃竟然脆弱到連風吹日曬都可以讓她生病。

  他現在何只是對女子的才德有疑問,他就連對她的身子都極有意見!這樣弱不禁風的身子就連拿針線都有問題,更遑論是讀書作學問了。

  看來,他可以盡快想想自己和少謙的這場賭注,他想要什麼贏家獎賞了。這座「蓮院」景色宜人、寬廣靜謐,該是個不錯的贏家獎賞哪。

  「阿瑪……額娘……阿瑪、額娘……」床榻上的人兒哽咽地說道。

  關竣天擰起眉,豎起耳朵,以確定自己沒有聽錯話。什麼阿瑪、額娘的,這小女娃不會是滿人吧?

  滿人入關之後,大大小小的人全都一躍為富貴人家。她既身為滿人之女,怎麼會淪落到拐子手中?看來「萬般皆是命」這話著實不假哪。

  關竣天撫著下顎,望著床上小女娃仍然緊閉的雙眼。他合上手邊的貨殖列傳,不無好奇地起身走到床榻邊坐下,更近距離地打量著滿族人的長相。

  眼前的她,除了眼眸較為細長優雅外,倒是瞧不出和一般漢人小娃有什麼兩樣。

  她在發燒嗎?臉紅得像猴子屁股一樣。

  關竣天朝她俯近一些,伸手想探探她額上的溫度。

  床上的女娃娃卻突然在此時睜大了眼,一雙水眸直勾勾地盯著他瞧。

  「呃──」關竣天一口氣嗆進喉嚨裡,猛咳了起來。「咳咳咳!」

  「阿瑪……」

  女娃娃水汪汪的眼眸直望著他,在他來不及閃躲之際,陡然抓住他的手臂,抱得極緊極緊。

  「你搞錯了,我不是你阿瑪。」關竣天板著臉,急忙就想後退。

  「阿瑪。」女娃娃堅持地這樣喚道,嗓音嬌嬌軟軟地極是惹人憐愛。

  「我說──我不是你阿瑪!」

  關竣天掰著她的手指頭,想甩開她。

  豈料,這病娃娃也不知從哪生出的力氣,使勁了吃奶力氣也要巴著他。

  「阿瑪、阿瑪阿瑪阿瑪……」小女娃的小臉埋入他的臂膀裡,雙手雙腳全都攀到他的身上。

  「喂──」關竣天臉上閃過一陣赧然。

  男女授受不親,這小女娃怎可輕薄他?!

  「你給我起來!」關竣天動了怒,拎起她的衣領,往上一提。

  兩人四目於是直勾勾地相望了。

  女娃娃被他這麼一吼,雙眸含著淚,眼淚猶如斷線的珍珠般滑下臉龐。

  關竣天一陣不自在,倒是噤聲不敢再吼人了。

  只是,這麼面對面地瞧著女娃娃,他便清楚知道她現在確實是處於神智不甚清醒的狀態──她黑亮的眸子迷迷濛濛的,像看著人,又像在作夢。

  一個人要病到多嚴重,才會把陌生人看成阿瑪?關竣天皺起眉,大掌倏地撫向她的雪額。

  好燙手的溫度!

  關竣天緊抿著唇,立刻把她塞回了榻上,把榻上的毛皮、大毯全都往她的身子猛蓋。大夫交代過,若出過汗,高燒便可稍退。

  「阿瑪……」女娃娃的小手探入他的頸間,凍得他頓起一身寒疙瘩。

  她的手怎麼像冰塊一樣!

  「我不是你阿瑪,我是關竣天。」他不耐煩地說道,把她的手塞回被褥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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