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葉行遠反感地將他推離一臂之遙。
「她會愛上你,這得歸功於我。」他邊說邊撫著下頷,「是我在她猶豫不決時推了她一把,令她加速愛上你,現在你已經嘗過了情愛的滋味了,也該辦一辦正事了吧?」
那日午後細雨的記憶忽地回到了葉行遠的面前,他想起自無音腹裡取出的那個東西,再回首看向申屠令不否認的臉龐後,忍不住握緊了拳心。
「你要什麼?」
「願意和我談條件了?」等他那麼久,終於等到他這句話的申屠令,慢條斯理地輕搖著手中的水墨扇。
葉行遠不想再與他周旋,「說。」
扇面隨即一合,申屠令以扇直指向他的心房,「把你百年前流的那兩顆淚交給我,我就收手。」
他怔了怔,隨後更加鎖緊了兩眉,「它不在我這。」搞了半天,原來他也不過是個想得到那兩顆眼淚的貪婪者。
申屠令惋惜垂下兩眉,「你找了那麼久,還是沒尋著?」
他沉著聲,「就算你有了那兩顆眼淚,你也不會成為人。」也不知怎地,自他由妖界回來後,他便發覺留在人間的同類們,皆聽到了一則傳言,傳言只要服食了他當年流下的兩顆淚,即能助妖成人,他沒想到,這種謬傳之言,竟也真有人去信。
「誰說我要為人?」申屠令聽得很嗤之以鼻,「那是只有你這種傻子才會有這種念頭。」好端端的,什麼不當想去當人?又不是癲了。
他忍不住斂緊了眉心,「你要那兩顆眼淚的原因是什麼?」除了那個功用外,那兩顆淚還能做什麼?為什麼申屠令就那麼執著於它?
「因為……」申屠令緩緩期近他,在他面前一字字輕吐,「那兩顆淚,一顆名喚貪婪,一顆則叫心碎,我既要你的貪婪也要你的心碎。」
葉行遠的面色霎時陰晴不定。
他的笑意更深了,「那兩顆眼淚,可說是你留在這世上的無價寶。」妖精不該懂愛,更不該貪求那份不該出現的慾望,妄想跨越藩籬加入紅塵,葉行遠的貪婪和心碎,不但是在妖界找不著的,同時也是他再等上百年、千年也找不著的好東西。
「就這樣?」葉行遠的聲調驀地變得極度低寒,一雙手緊握成拳,難遏的妖氣源源不絕地釋放出來。
申屠令揚眉看了看因他而劇烈搖動震撼的房內一眼,若無其事地提醒他:「房子會垮掉喔。」
無法抑止那份怒意的葉行遠,此刻並不願去顧慮後果,兀自攢緊了拳心一步步走向他。
他更是不懷好意地揚高了唇角,「我會把她所有的親人都殺掉喔。」
腳步頓住了,無音那張了無笑意的面容滑過他的眼前,葉行遠困難萬分地壓下渾身亂竄的妖氣,忿忿不甘地瞪視著胸有成竹的他。
「你也該認清了。」申屠令收去了所有的笑意,令人不寒而慄的森目鎖住他,「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對手,從一開始,就是我處處在對你手下留情。」沒有本錢跟他鬥,還想繼續螳臂擋車?若不是他的心情好,他又怎會這般耗?若是再惹惱他的話,他可就不保證是否還會這般客氣。
雖然很不願承認他的話,但葉行遠實難否認他們兩人之間道行的差距。
面對這個不明來歷,也不知實力的申屠令,早在申屠令頭一回出現在花相園時,他早想過將之驅離花相園,以免會對無音帶來危害,但這段時間下來,他不但沒能逐走申屠令,相反的,在一再的暗中過招之下,他漸漸地體認到兩人之間的實力之別,而他,也逐漸擔心起,若是有天申屠令拋下了玩鬧之心,一股作氣地來真的,到時,他本身肉身俱毀不打緊,而失去了他保護的無音,不知將落到什麼下場……
「別再把心思花在她的身上,快去辦你該辦的正事。」見他總算是有些開竅了,態度忽來個大轉變的申屠令,親熱萬分地攬住他的肩,「去把那兩顆眼淚找出來,她不值得你愛上的。」
他抗拒地別過臉,「住口。」
「你不怕往事又再重演一回?」申屠令更是刻意靠在他的耳邊再問,「她終究只是個人,她和那些女人一樣,遲早將會在你難以回頭時輕易地就拋棄你,早些認清你是妖她是人這個事實吧,這世上的人們不會接受你的,難道你又忘了你的教訓?」
他的教訓……
一張張轉過去的臉龐,一具具背對著他離去的倩影,如薄霧般在葉行遠的眼前浮現,她們是誰、她們曾如何踩碎他的心、他又曾如何愛過她們,都還在心頭上徘徊不去,這些不意被勾起的記憶,是他刻意埋藏在心頭深處的,只因它們太像是一道道不會癒合的傷口,因此他不願再見到它們在他的眼前招搖。
申屠令更是打鐵趁熱:「人類還是會再次背叛你的,你也知道他們根本就不可信」
事前一點預警也沒有,葉行遠在下一刻立即掏出預藏在懷中的四神鏡,一手持著銅鏡,一手封住他的天靈,動作飛快地將他給封在銅鏡裡。
「我警告過你了……」在短時間內耗費了太多妖力的葉行遠,氣喘吁吁地直視鏡中之人。
「這麼做也無法封住我的。」訝異過後,申屠令在鏡內環視了自己的處境一會,又再安然地笑笑,「相反的,你只會損失不少道行。」
不想再多聽一語,也不想見到他的葉行遠,反手將銅鏡按放在桌面上,兩手扠著腰換息許久後,他忽地抬起頭來,大步走向客房的內室,在內室的床榻上如心中所料地找著被申屠令綁來的碧落。
被當作養傷食材,因而被吸取了不少生氣的碧落,在葉行遠解開她身上牢牢綁縛的繩索後,乏力地掀開眼簾。
「你……」將他們的談話全都聽進耳裡的碧落,擔心萬分地瞅看著他猶豫不定的眼眸。
葉行遠抬手示意她別說話,在診出了她的傷勢之後,一言不發地將自己本身的生氣供輸給她。
「若是舒坦點了,就快回她的身邊……」流失了不少生氣後的他費力地把話說完,勉強地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向外頭。
她似乎從沒仔細看過他腳下的步伐。
看著他一步一腳都像是走得很艱難的碧落,無言地坐在床邊,忽然有些後悔自己曾鼓勵無音走進他的世界裡去,因為在那個世界裡,無音遲到得太晚了,在她來到之前,他人早已佔據好了位置,而無音她,則是無處容身。
第八章
封禁了申屠令,再救了碧落後,因妖力耗損而急需調養的葉行遠,將自己關在房內關了一日,在這日夕照映人的時分,他的廂房前佇立了一道身影。
無音沉默地凝視著久未開啟的房門。經過一日的思索後,面對婚事一事,她的心仍是空洞洞的,沒有半點主張,想起他知道這事時離開的模樣,她不得不來問問他,他想拿這事怎麼辦。
可是,她對將會得到的答案沒有一絲把握,她很怕,他又將袖手旁觀,或是因此而退怯再度縮回他的保護殼裡。
指尖輕推門扉,老舊的門扇發出吵雜的聲響,鼓起全部勇氣跨進門坎內的她,靜看著自己的身影被紅艷的夕陽拉長,直曳至房內,來到陷坐在椅裡的葉行遠腳跟前。
坐在椅裡沈思的葉行遠並沒有抬首看她,下巴擱在交纏的十指上,一徑地保持沉默。
鳥聲陣陣,背駝著夕陽返家的歸鳥,一眾喧嘩的鳴叫聲劃過窗外,沈淪的夕陽墜落至山邊,滿室的霞光漸暗,自外頭湧進的冥色滲了進來,逐走所有的色彩,替換上夜色的行裝。
一室的黑暗中,獨坐在椅上的葉行遠緩緩開了口。
「在過去,我從不怪她們不能為我留下,那是因為我明白人類的生命有限。」
聆聽著他低沈的音調,一直握緊了掌心的無音,試著讓自己的氣息不那麼急促,逼自己必須止住往外跑去的腳步,留在原地好好聽聽他的心衷,以及他的判刑。
他抬起頭來,望向她的眸子像夜色一樣晦暗,「但現在,我已經和以往不同了,我變得很貪心。」
她極力穩住話中的音韻不讓它顫抖:「你有多貪?」
「我要的不是短暫,我要的是永遠。」葉行遠渴望地凝視著她,目光似熠熠星火,「告訴我,你能愛我百年、千年嗎?」
「我不能。」無音咬著唇,對這在人力範圍外的請求實無力完成,他的眼神漸變漸淡,「那麼,在面臨死亡之前,你能誓言無論發生何事,都不離棄於我嗎?」
那麼遙遠的事,誰能有把握?
無音仍是無法回答,在他急需她給一個肯定的目光中別過頭去。她不曾想過那麼遠,明日以後的未來,她沒想過,只記今日歡樂之餘,對於往後的日子,她素來不抱期待,也不怎麼敢去想像,因為她沒有絲毫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