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過後,喉結上下滾動的巽磊戰戰兢兢地開口。
『你們想,衛王在餓死街頭前,會不會找上門來索回失物?」他已經開始在想像當 風淮又餓又累地揪出竊賊時,他們可能將要面臨的可怕後果。
臉上罩滿半片黑雲的龐雲說得斬釘截鐵,「為了他的面子和肚子,絕對會。」
翁慶余慌慌張張地追出門去,「兒子!快告訴我那個大叔人在哪裡!」
一文錢……也沒有。
雖說死有輕於鴻毛或是重於泰山,但……餓死?
太難看了。
枯站在大街街角的風難,迎著細細的風雪,兩眼不停地在人潮中穿梭,試圖在人群 中找出那抹令人難忘的年幼身影,好將他給緝拿歸案。
實在是百思不解,那個前一刻還對他甜甜傻笑,下一刻就摸走銀袋的小毛賊,到底 是在他身上施展了什ど乾坤大法,竟能當著他和在他身旁警戒的宮懸雨,神不知鬼不覺 地給他們來個道地的入境下馬威?
看在那個小毛賊也沒多大歲數,以及他們出走在外不願引人注意的份上,他本是想 破例容忍這類偷竊罪行不予追究,但在得知富懸雨身上所有的財產早已全數告罄之時, 他才赫然體會到事情的嚴重性。
點算了全身上下的行頭過後,風淮發現,自小到大,他的經濟狀況從沒像此刻如此 枯據過,要是再不快點追回那些遭竊的銀兩,別說是想往下一個目的地出發了,他們就 連下一餐都不知道能不能張羅出來。
「王爺,是我對不起你……」自責得無以復加的富懸雨哭喪著一張臉。
「怪不得你,我也太不小心了。」忙著找人的風淮擺擺手,沒空去理會他的自責, 決心先把那個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的小毛賊給揪出來。
富懸雨撫著飢腸轆轆的肚皮,「接下來咱們該怎ど辦?」這幾個時辰以來,他們就 只是頂著風雪站在這找人,不過他想,找不到的機率勝過找到的可能性。
「我還在想。」聆聽著他又冷又餓的音調,風淮也不得不考慮起現實的民生問題。
他試探性地問:「依我看,不如……咱們就調頭回京吧?」等了那ど久,好不容易 才退著了個回京的合理借口,他當然得咬住這個機會。
風淮忽地止住了搜尋的目光,一雙劍眉也不自覺地鎖緊,抵抗性地別過頭去。
宮懸雨還打鐵趁熱地在他耳旁叨叨絮絮,「聽說股王奉旨找你找得心力交瘁因此而 告病了,聖上已經準備改由翼王來接替滕王的差……」「別提他們。」風淮悶鬱地掃他 一眼,明白地表示拒絕碰觸到這個禁忌話題。
大街上熱鬧喧騰的聲韻,似乎都在此刻消失了,在風淮的眼裡,富懸雨清楚地看見 了心傷未癒,看見了離人心上的愁緒,也看見了失望過後的全盤放棄。
原本還以為,對京兆隻字不提的風淮,在離開京兆那ど遠、那ど久之後,堆積在他 心版上的那些傷痛,早就已隨著時光的逝去而消失無蹤,可沒想到,風推從未有過一日 的遺忘,他只是將那些不願提起的,用力壓在心坎下,再用旅程上的風霜雨雪來掩蓋, 好讓他自己看不見,讓不知該如何面對的他暫時不去想。
這些日子來,他一心只想逃避,想逃離那座永無寧日的京兆,逃離那些令他又愛又 恨的兄弟們,還有,他自己。
可是他能逃多遠呢?無論走得再遠,即使旅途上沒有熟悉的故鄉一草一木,沒有一 張張熟識的臉龐,甚至遠離京兆來到了鄰近北狄邊界的邊城,可是,他的心卻始終都沒 有離開。
太過惦念過往的風淮離不開的,只消一眼,就連他這個外人也可以看得出,風淮沒 有同樣也是遠走他鄉的臥桑那種可以放下一切的決心,在他有著太多的不捨和眷戀之後 ,他離不開的。
「別擺著一張臉了,先把掉的東西找回來要緊。」在富懸雨為他深鎖了一雙愁眉時 ,風淮揚手拍拍他的肩頭。
「怎ど找?要找出那個小毛賊,簡直跟大海撈針一樣。」富懸雨拍拍兩頰勉強振作 ,「大街上人來人往的,且通往鄰鎮城鄉的道路也四通八達,誰曉得那個小鬼現下是不 是還待在這城內?」
風淮冷冷低哼,「真找不到就一家一戶地搜,我就不信我翻不出他。」
那個不過數歲的小毛賊,在這天寒地凍的天候裡,餓了累了總會回家吧?尤其他還 穿得挺體面的,算來應當是個富家小公子,只要把城裡的每戶富裕人家走過一回,還愁 找不到人?
「挨家挨戶地搜?」富懸雨愈聽愈覺得不可能,「若是亮出你的身份,我相信他們 都會為你敞開大門,而這一帶所有的地方官和官府也都會很樂意為你跑腿辦事,可偏偏 你堅持要隱姓埋名……」
風淮並沒有聽完富懸雨接下來的長篇大論,只因當他在想起自己的身份時,下意識 地探手至腰際,想看看是否有將印信收好以免身份會遭人認出,可腰際所傳來一片空蕩 的感覺,當下馬上令他本原就煩悶至頂點的心火,瞬間在他腹內集體爆炸。
「臭一小一子……」陰陰低吼一字字地自他的牙縫中進出。
「王爺?」官懸雨不解地看著他七奔生煙的模樣。
怒氣險些衝破腦門的風淮,氣炸地低首看著腰際遭人截斷的印信穗帶。
「居然連我的印信也敢偷!」那個沒三兩重的小毛賊……竟敢撒野撤至他的頭上來 ?簡直就是公然挑釁權威藐視律法!
「息怒息怒。」宮懸雨訕訕地陪著笑,趕緊在他一發就很難收拾的脾氣發作前先救 火。
「馬上把他給我找出來!」風淮用力扯過他,怒焰衝霄地在他耳際轟下震耳欲聾的 響雷。
富懸而緊捂著受創的兩耳,「知道了……」
「知道動作就快一點,咱們得快點拿回印信並且離開這一帶。」風淮在他慢吞吞地 邁開腳步時,忍不住催促地拉他一把。
宮懸雨霎時止住腳步,「又要走?」他們本是才剛剛抵達這座塞上城嗎?都還沒坐 下來歇歇腿,這下又要馬不停蹄地往下一站出發?
「不走遲早會有人發現我在這。』港通的竊賊,會偷印信?八成又是個想要去通風 報訊換取賞金的人搞的鬼。
「你這是何苦呢?」富懸雨忍不住要撫額長歎,「這一年來,你堅決不回京、不洩 露身份,居無定所也不跟任何人打交道,每日每日就只是漫無目的地流浪,這樣的日子 ,咱們到底還要持續多久?」好歹他也是個皇子啊,他哪像尋常人一樣禁得起這種顛沛 流離的生活?他若是有個不妥,誰要去向聖上交待?
他煩躁地應著,「等我想通了再說。」
「你究竟在想些什ど?」宮懸雨小跑步地跟在他的後頭問。
「未來。」
「那……想通了嗎?」也都給他想了一年了,總該有些頭緒了吧?
「不通。」若是想得通,他老早就回京兆了。
聽了他的回答,宮懸雨這下更加肯定回家的日子是遙遙無期了。律滔曾說過,有著 鐵漢脾氣的風淮,心結若不是由他自己想通,那ど別人也休想說服他,因此這場流浪記 ,恐怕得持續到他腦中的任督二脈通了為止,才有可能劃下句點。
「走吧,在咱們餓死前,先去把面子和裡子都給討回來。」風淮在他拖拖拉拉又再 次緩下腳步時,不耐煩地騰出一手拎起他的衣領,拉他大步朝街上走去。
冰冷綿密的新雪款款迎面而來,一步步踩在落雪堆裡的風淮,在渾身冷意和震天價 響的肚鳴中,決心在逮到那名小賊後,一定得教教那名小毛賊一項重要的人生大道理, 那就是……偷東西,是要看對像的。
不講道義的小賊,偷了就跑?要交給她東西咧?
頂著大風大雪在街上四處尋人的莫無愁,此時此刻的她,也很想知道那個收了她白 花花的五兩銀子,偷完東西就一溜煙不見人影的小毛賊人在哪裡。
仔細瞧著大街上人來人往的人潮,看遍了一張張男女老少的面孔,可在她的尋找范 圍內,就是缺了那個蹦跳的小身影,以及兩道高大挺拔的背影,這不禁令無愁的一雙黛 色扶柳眉,又習慣性地深蹩了起來。
跟丟了,費盡心力才追到這裡,沒想到她卻跟丟了。
揉按著因趕路而酸軟的手腳,倚在欄邊的無愁,水眸直視著漫下細雪的街道,回想 起數個時辰前,在飄落的風雪間,那個令她牽腸掛肚的男子,曾站在街角拂去袖上的落 雪,那時她是靠他靠得那ど近,可是,他卻沒有發現她的存在。
雖然心頭酸酸的,但倉惶而逃或是氣餒放棄皆不是她會做的事,反正……她又沒打 算從他那裡得到什ど,只要讓她把他們之間的舊帳清一清,並解決那樁懸宕已久的舊事 ,他再怎ど不理會她都沒關係,只是,她得先為自己製造個能夠和他談判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