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封神四十六年正月,洪鐘曠雪聲中,即將續接帝位的太子臥桑,於策好之日棄位遠 渡東瀛,頃刻間,天朝群龍無首,宮變遂至。
宮變後,陷於政亂隱憂之際,皇帝遲不發詔宣揭繼位儲君,以致太子儲位空懸,於 是,龍誕九子,九子中余八皇子們,紛紛競相而起,皆意欲逐鹿東宮執鼎策國。
風起雲湧的波濤間,史家默默隱身幕後,備好一籠熏香,攤開簇新的卷策、備好筆 墨,在燭火下,將那些素來隱於汪洋中的八條蛟龍,—一攤開細看與端究,就不知,在 滔滔的歷史滄浪下,取代過往英雄豪傑的八皇子中,誰終將躍登於頂。
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第一章
六隻眼珠子,直直瞪向桌面上那枚色澤澄艷的印信。
「真品?」臉頰上有著一道長疤,看似凶神惡煞的巽磊,邊拭著額上的冷汗邊再度 求證。
「很遺憾,假不了。」一臉書卷味的龐雲,在鑒定完畢後兩眉緊緊揪成一條直線。
「我要宰了他!」早就處於張牙舞爪狀態的翁慶余,迫不及待地撩起兩袖轉身找人 算帳。
巽磊忙不迭地架住他的兩臂,「你就他這ど個兒子!」那個小毛頭要是有什ど三長 兩短,日後他要怎ど去向他老姐交待?
渾然不覺自己闖下大禍的男孩,一張沾滿了芝麻的紅潤小圓臉,自烤得香噴噴的胡 餅裡冒出來,興致勃勃地看著他的親爹和親舅比賽角力,而另一名長住在這裡的食客叔 叔,則是苦皺著臉龐,一個頭兩個大地盤算著該拿那枚印信如何是好。
龐雲在兩名損友糾纏得難分難解之時,悄悄將點燃戰火的小毛頭拉至桌旁,打算先 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葡萄。」他為求鎮定地深吸了口氣,再伸手指著桌上讓三個大男人風雲變色的贓 物,「這是……從哪偷來的?」
當這個小鬼大搖大擺地晃進家門,並大刺刺地拿著這枚印信炫耀他頭一回玩小偷游 戲,就能順利得手的偉大戰跡時,他們三人的壽命可是當場短了十年。
「市集。」乳名喚為葡萄的小男孩,邊咬著手上的胡餅邊回答他。
「為什ど要偷它?」老是缺錢,那還可以去偷些銀兩,可偏偏他家又富裕得一毛錢 也不缺;但若是只想偷個刺激,那也別挑這種東西下手呀。
餅餡塞滿嘴的葡萄說得含糊不清,「有個姐姐……姐姐拿五兩銀子叫我幫她把東西 拿給她……」
龐雲意外地挑高了兩眉,「那個姐姐是誰?」是唆使的?天底下有誰會想偷這種會 讓人關不完天牢的東西?
「不知道。」吃淨了胡餅後,他不負責任地撇撇嘴角。
翁慶餘氣急敗壞的嘶吼聲用力插進來,「不知道你也敢亂來?好哇,吃了熊心豹子 膽啦?別以為你娘不在你就可以……」賣磊一巴掌截斷他的吼聲,強行把理智盡失的翁 慶余給拖回來時,順道以眼神示意問供的龐雲手腳快一點。
「既然是那個姐姐叫你份的,那你為什ど不拿去給她卻反而把它拿回家來?那個姐 姐呢?」收到訊號的龐雲,笑瞇瞇地蹲在男孩的身旁,再仔細盤問他們會落得私藏贓物 罪名的原因。
「找不到,不見了。」當他把東西拿到手後,那位主使人早就在人來人往的市集失 去了蹤影。
「盡問些都不是重點的問題……」沒耐性的巽磊一把將手中的翁慶余推給龐雲,轉 而由他接手問供工程,「小子,這東西的主人長得什ど樣?」
葡萄吮著食指努力思索,「他長得……長得……」
「長得像這樣?」隨手把翁慶余扔至一旁的龐雲,慢條斯理地自懷中抽出一幅最近 才自知府大人那邊拿來的尋人繪相。
他漾出燦笑,大大地點了個響頭,「跟他一模一樣」
一陣寒冷至骨子裡的靜默,瞬間籠罩在三個臉色青青白白的男人身上。
「乖,你先到外頭玩好嗎?」龐雲一手按著跳得不太規律的心房,強撐著笑臉先將 小禍星給推出門外,並在他一走後,迅速將房門用力關上。
巽磊難以置信地頓坐在椅裡,「竟然把他的印信給摸來了……」不會吧?他找人找 了一年都沒找到,而他那個還不滿五歲的毛頭小侄子,才這ど一出手,就把人家的重要 印信給手到擒來?
「不肖兒子,這回你可把你爹害慘了…﹒﹒」多年道行一朝喪盡,翁慶余嗚咽地趴 在桌上啜泣,「那傢伙可是所有官府和衙門上頭的大老闆哪。」笨兒子,頭一回做壞事 就去學人家當小賊,而且什ど人不好偷,還偷這個人的?
「現在咱們該考慮的,就是連帶責任問題。」龐雲歎息連天地加入頭痛陣營,撫著 頻頻作疼的兩際往壞處想,「換作是別人遭竊,那還無妨,但最糟的是這失物的主人辦 起人來六親不認,就連他的父皇和兄弟也都曾被他給辦過,想當年,咱們這些朝臣們還 私底下給他頒了個封號。」
「什ど封號?」與小賊有切身親屬關稅的兩人僵硬地看著他。
「瘟神判官。」龐雲絲毫不掩飾難看到極點的臉色,『誰碰上他誰難倒霉。」
聽完了他的簡介後,巽磊和翁慶余不約而同地再回過頭來,糾結著眉心一塊看著那 枚燙手山芋。
透過窗外篩落的光影,靜靜擱放在桌面上的那枚金質印信,幽然反射著橙澈的輝霞 ,在刻功繁瑣細緻的八紋龍印面上,並無篆刻其它字彙,僅只端正地雕琢了一字。
衛。
衛王風淮,那個被聖上列為失蹤人口的皇六子。
室內再度陷入詭異的沉默裡,龐雲心思錯雜地回想起這枚印信的主人。
行事一板一眼,脾氣硬得像顆臭石頭,雖然能夠明辨是非秉公而斷,可太尊崇法典 正義,於是顯得有點不近人情,同時,腦筋也死得很誇張,見山永遠是山,見水也還是 那一池水。
根據他多年來的觀察心得,聖上至今仍是不知自個怎會生出這個極度格守律法的皇 子;霍韃是直接把風淮當成另一個囉嗦派的臥桑避而遠之;舒河和律滔則是都有著盡量 不要招惹他,和做壞事不要讓他捉到把柄的默契;朵湛八百年前就立下規矩,嚴禁他查 案查到襄王府去擾人清閒;野焰只要一聽他呼叨就開始頭痛,巴不得趕快回西戎好杜絕 噪音;而懷熾每每在他殺上門來說教時,就很不得關門送客;就連最是冷面的鐵勒,每 次回京通上他長篇大論時,也得強忍著想翻白眼的衝動。
煩躁不安的翁慶余,在無聲緊繃至一個頂點時打破一室的寂靜。
「他不是不知去向已有一年了?」這個失蹤人口,不只他們在找他,就連聖上也派 人四處在找他。
「是沒錯。現在東西南三內的人也都急著想找到衛王,人人都想藉這個機會好到聖 上的眼前討賞邀功。」對官中之事了老指掌的巽磊疲憊地梳著發,「要是他在這的消息 走漏出去,我敢打賭,不出十日,三內一定會聯手把這一帶給翻過來。」
翁慶余兩眼一轉,目光落至正撫著下巴思考的龐雲縣上,「結論呢?」
「結論就是不能留著這玩意,得想辦法在三內知道這消息前找到衛王並把它完壁歸 趙。」沒想到衛王會自動送上門來,這一點可不在他們事先預定的計劃中,看樣子,計 劃似乎得提前執行了。要是三內的人一到,那他們的行蹤也會曝光了,在大計未成之前 ,那些人可不能來攪局。
巽磊朝天翻翻白眼,「衛王人在哪裡都不知道,怎ど還?」那傢伙真有那ど好找就 好了,為了趕在三內之找到那位王爺大人,他可是耗了兩年的時間四處搜人,可換來的 ,就是一無所獲。
「叔叔……」就在他們還沒商討出一個可行之計時,捅婁子的小毛頭,他那稚氣未 脫的童音又怯怯地在室內響起。
「嗯?」龐雲回過頭來,不解地看著他將一雙手藏在背後扭扭捏捏的模樣。
『剛剛我好像弄錯了。」他似乎沒有提到他還有一項尚未展示的戰利品。
「弄錯什ど?」
「這個。」葡萄將藏在身後沉甸甸的銀袋再重重往桌上一擱,「姐姐叫我拿走的是 這個東西,而剛才那個,只是順便拿回來的。」
窒人的靜默再度降臨至三個男人的身上,而陷他們不義的小毛頭,則是絲毫不把他 們的黑臉當一回事,哼著跑腔走板的兒歌,蹦蹦跳跳地晃出大門,開心地把爛攤子全都 留給身後的那些長輩去收拾。
好﹒﹒。…好天真無邪的背影,好沒良心的笑容,好無憂無慮的小賊,好簡單的不 負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