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湛知道這事嗎?」她擱下節梳,坐在妝台前一手輕托著香腮,思考著該不該私下見別的男人。
「陽炎去通知他了。」他邊說邊看向寢殿外,兩眉緊緊向眉心攏蹙,「不過......可能來不及。」
「什麼來不及?」獨孤冉的聲音已來到寢殿內。
冷天色攔下他繼續前進的腳步,在他想掀開紗簾時緊緊握住他的手。
「來不及攔你。」都因這個男人,朵湛可能又有一頓火氣好向他發了。
「攔我?」獨孤冉與他僵持不下,挑釁地揚著笑,「這座大明宮哪裡是我不能去的?」
「這裡。」很不巧,冷天色天生就是愛潑冷水。
「別以為你是冷家人我就不敢動你。」拿不回自己的手,又見不到簾後人,獨孤冉沉沉降底了音調。
「我好怕喔。」冷天色配合地擠出一抹僵笑,暗暗在手中使上力道震開他。
獨孤冉腳下一個踉蹌,險些站不穩,就像他現在的情勢。
在這西內,他一人攬權獨佔了多少年,無奈風雨橫來,朝還江山在手,暮卻已然改觀。
他的失去是在朵湛出現後開始的。起先很微小,他並沒多加理會,仍在想法子避掉想拘提他問審行刺案的風淮,但漸漸地,他發現斜風細雨已成暴勢,如一頭猛虎一撲而上席捲了大明宮。
養了多年的家臣莫名離去,手下重臣串連而起同進退地改投明主,僅剩仍執權的數人還站在他的身旁。曾幾何時,分裂的西內被一統了?然而這一切,只是為了個女人,他不敢相信。
後來他才知道,她勾走了多少人的心來為朵湛效忠,同在一座宮簷下,他卻始終不能與她碰頭,不能來向她要個原因,只因朵湛在事成之後即將她養在紫宸殿內深處,不再讓她走出紫宸殿。
一隻潔白的柔荑自簾後探出,輕輕揭開垂地的紗簾,獨孤冉轉過頭去,一怔,雙目僵止不動。
終於看見她了,她就是那個原因,那個他一直很想知道為什麼心腹們紛紛求去,改而投效朵湛的原因,只是他沒料到,她是那麼美。
看著他的雙眼裡浮起薄醉的光彩,一如先前那些見過楚婉的男人們,冷天色不禁要搖頭。
魔由心生,實在是不能怪色慾太過熏心、力量也太強大,任誰都抵擋不住,連獨孤冉也都不明白,除了朵湛之外,這個女人他們是碰不起的。
朵湛利用她,她利用眾人,她是朵湛養的獵鷹,而他們則是她的獵物,和朵湛的豐收。
西內是一座朵湛堆棧的塔,朵湛一層一層地將這些獵物堆壘置放,而後一階一階踩上去,就快要站上頂端。
只是為什麼人人都心甘情願為朵湛做這麼多呢?陽炎如此,她也是如此。為什麼人人都迷途忘返地停留在楚婉的雙眸下呢?長信侯如此,獨孤冉也如此。
「跟我到我的雲霄殿去。」在她水亮的晶眸凝視下,獨孤冉有些忘情。
楚婉挑高了黛眉,「跟你?」
「你若要勾引,你該找上我的,我比他們都有價值。」他深知道她的目的和她的用處。「你該助的人不該是朵湛,你該助的是我。」只要有了她,要拿回西內還不容易?
她嫣然而笑,「國舅大人,你似乎誤會什麼了。」
他急忙想靠上前,「我知道你要的是什麼,你不須去爭取,只要你願來,我會雙手為你獻上。」
「不。」楚婉朝後退了一步,退回紗簾內。「你不會知道我要的是什麼。」她要的不是權不是利,這大明宮裡的一切她都不要,她要的是朵湛。
獨孤冉不肯死心,伸手扯住她的纖腕,「朵湛不會是大明宮的主人。」
冷天色瞬即變了瞼,「放開她。」要命,獨孤冉是想讓朵湛殺了他嗎,「無論你再怎麼為他做,他也不會爬到我的頭上來,我不會把西內拱手讓出的。」無視於楚婉的蹙眉忍疼,獨孤冉用力將她扯向自己。
冷天色還未拉開他,驀地自身後一隻大掌暴戾地緊掐住獨孤冉的頸項,一隻鐵臂攬住楚婉的腰肢,眨眼片刻間,連冷天色都還來不及動,下一刻楚婉的纖腕已被奪回,獨孤冉則被甩退兩大步,伸手撫著頸上的掐痕。
「西內當然不會是我的。」朵湛邊柔柔推拿著楚婉的纖腕,邊抬眼看向獨孤再,「這座大明宮的主人是鐵勒,我只是代他管家而已。」
獨孤冉喉間生疼得喘不過氣來,沒想到他竟如此蠻橫粗暴。
「當然,也不會是你的。」他再咧齒冷笑,「你只是個看門狗而已。」
「陽炎,陪我去外頭走走好嗎?」楚婉走出朵湛的懷中,對跟著朵湛來的陽炎輕間,她不想留在這裡看戲。
陽炎在朵湛的默許下扶著她步出寢殿,把這裡留給他們去交鋒。
獨孤冉非要討個原因,「是鐵勒要你來代他拿回西內的?」
「是我主動要拿回他的西內。」朵湛搖指徐徐更正,「我相信,二哥一定不願看到外戚干政這種事發生,既然他在北狄鞭長莫及,所以我就擅作主張的來為他管一管。」
「你想扳倒我?」同為西內人,他不去斗東南兩內,反把箭靶對準自家人,他根本就是想奪權。
朵湛斜睨他一眼,「你早就不是對手了。」扳倒?那是過去的事,西內早就改頭換面了。
他很不甘。「你不可能沒有弱點的。」他不信他搶不回來,他也不信朵湛可以穩穩地站在西內。
「慢慢去找吧,不送。」朵湛笑著揚手,不再和他在話裡頭繼續拐來拐去。
冷天色擺著一張苦瓜臉,看前一刻朵湛還笑咪咪地趕入逐客,下一刻就馬上回過頭來,改擺了一張像要吃人惡臉,劈頭一頓炮灰就轟下。
「我先不跟你算楚婉的事。告訴我,你是不是忘了我曾交代過你的事?」拖拖拖,叫他辦件事他可以拖這麼久,西內都快到手了,可是他就是遲遲不把獨孤再給解決掉,害大事就是缺了臨門一腳。
「沒忘。」他告饒地舉高雙手,「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朵湛一把將他扯過來,「你到底何時才要動手?」
「有點耐心,我在等你穩定好西內上層。」冷天色歎息地拉開他的手,拍拍他的肩要他等等,「在你坐穩西內之前,我不能擅動獨孤冉半分,不然西內會發生群龍無首的問題。」
「我會盡快,你也快去準備。」他煩躁地催促。
「為什麼你要這麼趕?無論早晚,西內遲早都是你的,你的動作已經夠快了,還快?你是在急些什麼?」冷天色古怪地問。
「因為......」朵湛愣在他的問題裡。
他在急些什麼?
之前,他是急著想把楚婉迎進大明宮來,所以他前進的腳步才會走得那麼快,但之後,他是想全面將她佔為己有,再也不肯讓他的獵鷹去為他開拓領域,因為他受不了被剝奪的煎熬,他更難以忍受胸中那把時時焚燒著他的烈焰。
至今才赫然發現,他之所以行動會這麼快,其實全是為了他自己,而他之所以會成功,也不是全因楚婉的幫助,助他的是他的妒意,助他的,是他滿腔的怒,和心頭那從她額上被烙了印後就一亙無法熄滅的心火,為了不讓她再走出他的臂彎,他拚了命加快統整西內的腳步,不惜一切也不計手段才能走到今日。
到頭來,她只是點燃他隱藏的烈焰的一股動力而已,她並不是他尋找的火焰。
迷幛一層層揭開,得到的答案是如此令他心驚。
他......弄錯了?
她不是他的魔,他一直在尋找的魔,是他自己。
第八章
朦朧月色泛星河,收到措手不及消息的懷熾,行色匆忙地在夜半趕至滕王府。
「西內國舅遭人行刺了。」不經人通報,懷熾疾步走進燈火通亮的書齋,邊走向舒河邊告訴他這件讓東南兩內兵荒馬亂的大事。
「喔。」深夜未寢的舒河沒擱下手中的經書,淡淡應了他一聲。
懷熾一手壓下他手中的經書,瞇細了眼眸,懷疑地看向他這像是早已知情的人。
「你知道是誰做的?」東南兩內的人都對這事深感震驚,而他卻不動如山,是不是因為他早就預料到?
舒河揚首笑問:「殺了獨孤冉,誰能獲利?」
「當然是代替獨孤再主持西內的人。」懷熾也不是省油的燈,馬上就推論出答案。
「那就是了。」他聳聳肩。
「真的是七哥?」雖然兩個除去一個,答案就是朵湛了,只是......他還是很難相信。
舒河笑彈著他的眉心,「老七將是西內的新主人。」
一山難容二虎,獨孤冉不能容人,朵湛也不能容人,既然他們都容不下對方,那西內就注定要少了一分力量。
他早就把朵湛這陣子的行徑和他的目標思考過一回了,也明白朵湛會投效西內不是沒經過考慮的,若是朵湛到了東內,朵湛扯不下律滔,到南內,朵湛又扳不倒他,而獨孤冉只要多花點時間和心血就可以撂倒了,且鐵勒遠在北狄,待在西內又沒有人可以束縛住,在西內一人獨大,何樂而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