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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綠痕

  「只有人求我。」想要他救命的人都可以從這裡排到東海去了,她竟然說不要?

  「你救人無數,應當不差我這一個。」斂影以為他這種反應是因為他的醫術高超、醫德仁義,被治癒的人捧到某種地位,所以才一時不能接受。

  「救人無數?」蘭析扯著唇角森冷地笑,像是聽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你笑什麼?」

  「我只會見死,救人的差事我不做。」誰說他愛救人?他的看家本領是送人上黃泉,他下過的毒比他煉出的藥還來得多。

  「你不是大夫嗎?」斂影蹙眉沉思,想不通。

  「醫者救人續命,本就是違背天理因循;我習醫並非為求救人,只為利己利友。」每個人生命的盡頭老天爺早已許定,救人原本就不符天道,所以愈是將死之人愈不該救。他習醫不過是為減低人在江湖的風險,和幫幫他那些朋友。他愛救不救這事,與什麼醫德無干。

  「你治我的眼,也是違反天理和你的規矩。」她怯怯她低下頭。既然他本身也不是很願意,她更不能強求他了。

  蘭析一把將她摟近,「你不同。」

  「我其實……並沒有你那麼堅持;我只是習慣了聽從命令,是你要我看,我才會想去看……」她在他懷中囁嚅地表示,覺得他雙臂的力道因她的話而加重,緊摟得她快喘不過氣來。

  「你還是不想見這人世?」因為一個記憶、她可以拒絕全天下的人?這世上擁有的比她所記得的太多太多,有機會能治,她怎能放棄?

  「不想。」斂影誠實地點頭。

  「你想不想親眼見見我?」蘭析的喉間因緊張而緊縮著。她可以不想見今天下的人,但她不能也這般對他!他極需要她的話來證明,他在她心中另有一席之地。

  斂影頓時僵在他的杯中。

  不能否認的,她是常想像用雙眼看著他的感覺。她想知道,他是否看起來與在水鏡中所見到的有何不同;她想知道,他正用什麼樣的眼神看著她。她對人世並沒有多大的渴望,但之於他,卻是出奇的盼望,所以才會答應讓他醫治。現在,她該怎麼回答他?說出違心之論嗎?

  「想不想?」蘭析的話緊緊追在她的耳邊。

  「想……我很想。」遏止不住臉上的潮紅,斂影屈服於這雙環抱她的臂彎,淪陷在他的聲音裡。

  蘭析瞬間以吻留住她唇邊的那抹羞澀,在她的詫愣下挑開她的唇,緩緩吻進她唇內的每一處,曾經有過的焦慮,在她的回答下已遙遠得宛如前生。他細細地品嚐著此刻擁有的滿足,她的容顏、她的允諾,是他亟欲汲取的,他要她給。

  斂影被他親暱的唇舌的燙得無法思考,他的吻似蝶飛撲過她的眼眉,勻留在她的唇邊,兩人相只相觸的胸膛,緊密得可以感受到他激動的心跳。她聽見他沉重的呼吸,感覺到他暖暖的鼻息吹在她的額角,他按在她身後的大掌似要將她揉迸他的體內;在他的熱度下,她的身子已非她的,她的手悄悄地環上他的頸項‥

  蘭析在她氣息欲窒之時吻上她的雙眼,拉靠她倚在他的頸間。

  「你的最後一味藥有了。」為了她,那味曾經欠缺的藥材,如今已不需再去尋找,他確切地知道在哪裡。

  「不是……還欠著?」斂影恍惚地問,猶在喘息,意識不太能集中。

  「你想見我,它就不欠。」

  蘭析愛憐地撫著她微吐熱氣的唇,將她抱至床頭坐妥,自己走下床榻來至桌前。他回頭望了她一眼,隨即取出一把利刃,放在燭火上燒燙燒紅。

  「你在做什麼?」嗅著空氣中猛然而來的血腥味,斂影臉上的紅暈盡失,強烈的恐懼從四面八方襲向她。

  蘭析背對著她不語,兩手頹然地撐在桌面上,緊閉著眼撐過令人盲目的疼痛。

  「蘭析,回答我!」聽不見他的聲音讓她更感害怕,她撫著床柱掙扎地下床。

  「別過來……」他急喘著,不能動彈地看她一步一步,搖搖擺擺地朝他走來。

  「發生了什麼事?」斂影愈是往前愈感心緒不寧,恐慌像在她的面前等著她;她怕,但又無法克制自己去弄清楚是怎麼回事。

  「沒事,我去煉丹。」蘭析為自己稍稍鎮住痛,直起身子,踏著不穩的步伐離開桌邊。

  「不要嚇我,你在哪?」斂影伸出雙手胡亂地在空中摸索,依著他聲音漸漸消失的方向前進。她才剛走到蘭析曾停留的桌邊,便被椅子絆住了腳。

  「小心!」聽見她的輕呼,蘭析馬上回頭,在她跌向地面前扶抱起她。

  斂影貼放在他胸前的雙手感到一陣濕濡,溫熱的液體順著她的掌心滴落。

  「這是……血?」她悚然一驚,打了個冷顫。

  「你弄錯了。」血汗交流的蘭析否認著,並拉開她迎上來的手。

  「我沒有弄錯,我認得這個味道和感覺。」她搖頭,自己伸手去找放在桌上的水鏡。

  「別用那面鏡子!」蘭析飛快地按住她的手,將她拉離桌邊。

  「為什麼不敢讓我看?」斂影想抽開手卻被他緊握著,弄得她更是縮緊了心房。

  「你……會不會怕……」盯著她蒼白的臉孔,他欲言又止。

  她迅捷扭頭轉向他,「怕什麼?」

  「沒什麼。」

  「讓我看看你怎麼了。」斂影不死心地抬起手,在他的身上尋找觸動她恐懼的原因。

  「我很好。」蘭析閃躲著,拉著她的腰肢要帶她回去床前。

  「這是什麼?你怎會有這傷?」在他胸前摸到猶帶濕潤和微溫的衣襟,斂影硬生生地止住腳步。借由指觸,他的衣衫下像有個傷口,細細的血絲溢出她的指尖。

  「我……在外頭找藥材時不小心受了傷。」躲不過她探知的指尖,蘭析的聲音顯得含糊不清。

  「你怎麼都沒提?」斂影心頭的恐懼急速轉化為驚惶,忙著想知道他傷得如何。

  「我會照顧自己。」

  她著急的溢出了淚,「你疼嗎?需不需要敷藥止血?」怎麼會這樣?他不是個大夫嗎?怎麼不先為自己療傷?

  蘭析的眼眸靜止在她的眼淚上,為她的淚感到一陣揪心的痛,也令他感到朦朧的快樂。

  「我疼不疼,你為什麼要掉淚?」她的淚,是因為……在乎他?

  斂影胸口塞滿說不出的心疼。認識他以來,都是他憂心她,這會兒當他受了傷,她才曉得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對他的倚賴至深,見不得他痛,也捨不得他疼。而他的三緘其口,更顯得她為他做的實在太少,從沒有好好為他著想過……她好想代替他痛,給他的關懷就像他給她的一樣多。

  「你的傷口在流血,快幫你自己止血……」此時此刻,  她好盼望自己的雙眼是健全的,如果她看得到,就能知道他的情況,知道他是否疼得很難受。

  他固執地抬起她沾淚的下顎,「回答我。」

  「你先把血……天,好多血……」斂影按著他的傷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拚命掉淚。

  「回答我。」

  「我……我不捨。」她哽咽地開口,掏出手絹在他的胸前按壓止血,落淚紛紛。

  「對一個你看不見的男人?」蘭析追問得更深。

  「我雖眼盲,但我的心不盲。」她俯在他胸前,淚水一顆顆滴進他的傷處。

  蘭析心中轟然狂喜,一徑地抱捧起她,歡喜地吻去她頰上所有的淚。

  「蘭析?」他的快樂,令她有絲茫然。

  「我不會放你走。」

  「張開試試。」

  藺析將覆在斂影眼上的藥布取下,彎著腰在她面前等待她的反應。

  五日了,從她開始服藥起,這已是第五日。

  從她開始服下他煉製的丹藥後,藺析雙管齊下地在她眼上敷上幫助藥效的外用藥。這五天內,他絲毫不敢鬆懈地觀察著藥性對她身子的影響,怕藥性多一分太重,少一分又無療效。在第一階段的療程結束之前,他鎮日提心吊膽的,無法安睡、無法離開她一步。

  今日,就是他所煉的藥能不能解毒的分曉時刻。

  同時,他也與斂影所養的大白兔選擇在今日休兵。

  五日以來,蘭析和大白兔之間的情敵戰火,一直背著斂影進行著。

  即使蘭析已對大白兔祭出銀針點穴的招數,大白兔依然不肯對他這名新任情敵輕易告降。

  每當他靠近斂影一步,大白兔就緊偎在斂影身邊張牙又舞爪。被他扔慣了,大白兔儼然已經對扔兔這招免疫,總能夠在落地後繼續撲上前來對他又踢又咬。他為斂影換藥時,大白兔就窩在她懷裡監視,他多碰斂影一下,

  大白兔的門牙就會印上他的大腿。也因此,他用來釘灸的銀針數量急速銳減,一根又一根的用來伺候大白兔,而每到銀釘點穴失效的時辰,他在忙著消毒新的銀針時,也得忙著找繩子來綁住大白兔跑去偷香的四隻腳。

  三杯兔的味道,這陣子蘭析是愈來愈想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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