斂影聽話地試著動了動十年來末曾睜開的眼睫,訝異地感覺到眼睫竟然會聽她的命令;她眨了眨眼睫,緩緩地睜開蘭析等候已久的眼眸。
對著她水盈盈的眼眸,蘭析急急地倒抽一口氣。
斂影的小臉上多了一雙透亮的大眼,整個人都在她流動的眼波下明亮了起來。望著她的容顏,蘭析怔然地以為未曾與她相識,她的眼眸像是流蕩的月光那樣明媚燦亮,清澈得能反映他驚艷的表情。
撫著她的臉,他不禁歎息。
她怎麼能夠這麼輕易地用一雙眼就擄獲他,再次讓他戀上?
蘭析的神智被大白兔的門牙咬回來,他趕開擠在他腳旁湊熱鬧的大白兔,捧起她的臉龐,伸出手指在她眼前搖晃。
「看得見嗎?」她的眼瞳四處游移,像捉不到定點。他靠得這麼近,她似乎也看不見他。
眼前灰濛濛的一片,隱約能看見模糊的黑影……斂影費力抬起沉重得欲合上的眼瞼,試圖分辨在眼前移動的東西。
「有光線……人影……」她看不清楚,只有黑影和混雜在灰霧裡的光線。
看得見光線,表示第一階段的療程已大功告成。蘭忻必須壓下胸中陣陣的喜悅,才有辦法想起得繼續進行的療程。
「內服的丹藥已有作用,今後可不再服藥,但這外敷的藥還不能停,今日起用另十四味藥來外敷。」他依依不捨地以指覆上她的眼,拿來塞上藥泥的藥布再為她纏上。
「還需要數多久?」又回到熟悉的黑暗裡,斂影放心地吐了一口氣,感到安心。
「最少也得再敷個三日。最後這三日內,雙眼不能沾水、不能吹風。」蘭析將藥布纏好,邊幫她梳攏長髮,邊把又想來與他搶人的大白兔扎上一根銀針。
「三日啊……」斂影喃喃地低吟,忍不住垂下頭來。她能躲在安全的黑暗中的日子僅僅只剩三天了,三天後,她要面對的,是不是像從前一樣的可怕人世?
「你再暫用水鏡一陣子,你的雙眼很快就能好了。」他將水鏡擱放在她的膝上,牽著她的指尖至鏡面。
她縮回指尖,搖頭。「你已在治我的眼了,所以我不能再用水鏡,因為使用水鏡的人,即使雙眼完好,到最後也會瞎。」
「這面鏡子會使人瞎?你用了多久?」一面鏡子會對雙眼造成傷害?那麼對她是否也會造成傷害?
「十年。」
「我得加重你外敷的藥。今後別再碰那面水鏡。」蘭析迅速把那面鏡子從她膝上拿走,並估量著該再多加幾味藥。
沒有水鏡,斂影驀地覺得心慌;可如果她將水鏡拿回來,又對不起為她傷神、衣不解帶照料她的蘭析。
她自我解嘲地笑著,」我成了道地的瞎子。」為了她的雙眼,他已然心力交瘁,就算她原本不想睜開雙眼,也不該再拖累他,既然躲不過,也只有坦然等待復明的時刻來臨了,何況,她還沒見到他呢。
「只有三日而已,三日過後你就能重見光明。」蘭析安慰地拍拍她的臉頰,轉身將水鏡放好。
一個人坐在床上,斂影覺得床上好像少了一樣東西,而且,她似乎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它了。
「找什麼?」蘭析看她兩手在床上摸來摸去,大概知道她想找的可能是他的死對頭。
「我的兔子。」斂影對那只常被蘭析扔到角落的兔子想念不己。
大白兔聽見斂影在尋找它,立刻興奮地直起雙耳。
「你該找的是我。那隻兔子又不能照顧你。」蘭析瞄了眼還被銀針紮著不能動彈的大白免,然後當著他的面,不客氣地坐上床把斂影圈緊在懷抱中,故意炫耀給它看。
大白兔登時氣結,蹲在地上頻頻製造磨牙的噪音。
斂影還不知蘭析和大白兔之間的暗潮洶湧,一想到這三天她都要由他親自照料,她就覺得尷尬萬分。
她羞赧地只著他的胸膛,「那樣……太麻煩你了。」事事都由他來代勞,那樣未免太親密了,她又會…誤會,還會在心底默默歡欣。
「除了我之外,你還能找誰?」蘭析就是要她誤會,刻意以唇摩挈著她的唇。
「沒有……」她臊紅著臉想偏想偏開唇,卻在他胸前的摸到層層藥布。
對了,他受了傷。
「你的傷?」斂影輕巧地碰觸他胸前的傷口,想起那日在這裡曾流出好多血。
「不礙事。」蘭析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敏感,在她的手指碰上傷口時,馬上握住她的手將她移開。
「傷口好了嗎?我記得…」斂影甚是不放心,想問清楚卻被忙著轉移話題的蘭析打斷。
「今兒個初幾了?」打從殺了巫懷賦之後,他有好幾天沒看日子了,差點都忘了自己得回六扇門交差換解藥。
「二十八。」
蘭析的眉心緊蹙,心頭蒙上一層不安。
二十八,明日就是二十九了,也是他服左容容解藥的最後期限。皇城離京城有一段距離,想在明日子時之前回六扇門服解藥的話,他得今日就起程;可是他若走了,她怎麼辦?
她現在完全是個瞎子,在治眼的過程中非得要人照顧不可,而那只中看不中用的大白兔也不可靠,他無法放心地將她一人留在這裡。加上外頭還有觀探在打聽她的消息,若他沒有待在她身邊,觀探可能會將她帶回天狩閣領賞。
他只有一個身子,實在沒法分頭去六扇門取藥又在這兒照顧她;可要是他不回去六扇門……他會毒發身亡。
斂影聽他問了日期又不說話,感覺他的胸膛急速地起伏著,撫摸她長髮的動作愈來愈急,她有些擔心。
「你有事要辦?」他已經陪在她身邊好一陣子了,在遇上她之前,他也該有自己要辦的事吧?
「有一樁。」蘭析深吸了一口氣,環緊她的腰,更將她按進懷裡。
「很急嗎?你要不要先去辦?」她體恤地問。
「你現在不僅是雙眼看不見,連水鏡也不能用,我走不開。」他怎麼走?
她不願意成為他的負累。「我一個人可以的,你不必……」
「誰來幫你制外敷的藥?你的藥每日都不同,還得有人適時以內力震開你不時凝阻的脈穴,以免積在你體內的藥性過猛,若有個萬一,縱使我能治好你的眼,你的身子也會因藥勁過猛而衰竭。」眼前這三日就是她雙眼復明的關鍵時期,他不守著,除了可能會前功盡棄外,還可能會害她賠上一條命。
斂影想出了折中的辦法,「不然,你帶著我去?」
「你目前不宜外出,雙眼和身子都得靜養。」她不能吹風,帶著她出去就是冒險,這也不行。雖然他說了一堆他不能出門的理由,斂影還是覺得他的胸膛起伏明顯地變大,而他的語氣也顯得焦急。
「你的事不辦的話會如何?」她衷心的希望她可別誤了他的事才好,不然她就罪過了。
「會……」蘭析硬生生地止住話。
要怎麼告訴她?告訴她他快死了嗎?
「會怎麼樣?那事很急嗎?」斂影拉著他的衣襟,一顆心被他吊得不上不下的,讓人害怕。
蘭析閉上眼想了許久,恍然想起他在離開六扇門前煉製的那顆丹藥。
她的眼睛還要三天的時間,而他煉的藥能保他兩天的命,照理算來時間應當足夠,他只要在她睜開眼後快馬加鞭地回到六扇門就來得及,事情未必會演變至最壞的結果。
蘭析決定壯土斷腕,賭一賭自己的運氣。
「我可以等,等你睜開眼後我再去。」他的運氣一向不差,他相信他絕對能在毒發之前救自己。
「你真的不必為我--」斂影才張口想說服他,他熾人的吻便朝她的小嘴罩下,千軍萬馬的襲向毫無防備的她。
千萬別破戒!
蘭析吻著斂影的唇時,衛非多年前的叮嚀翻出他的腦海闖進他耳際;他緊閉著眼,更將斂影的身子按只向自己,集中神智在她的唇中劫掠,試著不去理會那句話。
不得救人治疾……縱然衛非曾警告過他萬萬不能破這條戒規,多年來他也謹守著衛非的告誡從不救無字輩以外的人,但這回的對象是她,為了她,破戒又何妨?在見她的第一眼,他就明白他會心甘情願地為她承擔破戒的後果。
斂影不由自主地倚向蘭析,攀著他的頸子盛接他的吻,兩人的吻迅速被他加溫纏得無法分離,她忍不住低吟著尋找快被他抽光的空氣。
她身上沁心的桂花香氣使他的心情澄靜不少,他抵著她的顯讓她有喘息的空間,並握住她的手腕診斷她的脈象,怕自己一時的激越亂了她的血氣。
「對不起……都因為我,處處造成你的不便。」靠在他肩頭,她才知道她倚靠他這麼深,深得裹住了他的腳步。
「你值得。」能夠擁抱一顆月亮,值得。
斂影揪愁地在他懷裡慨歎,「藺析,我已經失明很多年,突然間復明,我……」
「你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