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難怪鳳驍陽指名要他辦這件事。想到自己又被他利用一次,心裡的不甘願頓時加深一層。
這條路到底有多長?唐門為什麼刻意設計這一座機關專放解藥?
不愧是以詭異行徑著稱的唐門,淨做些怪事。
像走不完似的通道單調一如毫無生跡可尋的凍原,沒有機關、沒有看守的人,唐門中人八成是以為在通過這條路之前大多數人就會被宰玉凍死,所以放心地不派人看守,也不設機關防範吧!
輕敵的後果是忽略江湖奇人怪事特多,不怕寒玉刺骨寒氣的大有人在。冷焰就是一例。
終於,更刺眼的光隨著冷焰的腳步由遠而近,他加緊步伐上前,忽而廣闊的內室和同時入眼的景象令他平靜無波的表情露出短暫不由自主的錯愕。
那是什麼?
第二章
來自四面八方的布綾就像蜘蛛網般在內室中央懸空齊聚,半空中,一具屬於女子的身軀被布綾團團圍繞。
以十字的姿態,雙手分列左右與肩齊高,被布綾纏繞固定,頸部以下被和寒玉同樣碧綠的布綾裡得密不透風,只露出蒼白的腳踝,上頭略帶粉紅的腳趾輕抵在下方高起的寒玉,除此之外,眼前的人整個身子幾乎懸空。
令人錯愕的還不只這些。
頸部以上,銀白的長髮遮住她大半容顏,讓冷焰看不見對方面貌,要不是幾根髮絲若有似無的微動,他會以為這個被懸掛在半空中的只是具屍體。
不過被懸掛在寒玉砌成的內室,活著也只是半死不活。
唐門的詭異,在這裡又可以找到佐證。
左顧右盼,除了這具懸空的身子以外,內室裡再也沒有其他東西,更別說是藥瓶、藥罐什麼的。
又被耍了!憤怒襲上冷焰心頭,透露陰狠。
很好,那混帳還在外頭,他還能找到人算帳。
思及此,他轉身欲離去,不經意扯動腳下的布綾。
「唔……」
細細碎碎的呻吟自冷焰身後逸出。
以為已經半死不活的人在他身後發出聲音,冷焰轉過身,銀白長髮隨著主人動了頸子微微搖擺,半空中的人抬起臉,睜開眼。
「你不、是唐堯……」幽幽話聲斷斷續續如寒玉沁入冷焰的耳。「你是誰?」
冷焰沒有說話,眼前人的外貌詭異得讓他說不出話,纏繞滿室的布綾像張綿綿密密的網誘惑他走向她,這一處詭異卻綺麗的景象讓冷焰腦海呈現短暫的空白。
一頭白髮也就罷了,當她抬起臉後他才看見她的眉睫亦呈現銀白,而睜開的一雙眼是火焰般的紅瞳。怪,很怪,怪得讓人無法分心再端詳她的容貌,這些已夠稀奇。
然,那一雙火紅的瞳色深深的吸引住他的目光,將他拉進無法理解的詭譎深淵,一時片刻無法回神。
迎向自己的臉是那麼平靜無波,可冷焰的出色輪廓並不會因此黯然失色,仍有懾人的能力讓唐婉兒倒抽口微弱的呼吸,蒼白無血色的唇更是巍顫。
「是誰……」
她的聲音讓他轉醒,惱起自己可笑的失神。「你是人、是鬼?」
鬼?人?搖頭扯動絞緊自己的布綾牽引出受襲的寒氣和疼痛,唐婉兒咬唇強忍,一如過去。
「說話。」
「鬼……人……分、不、清……」斷斷續續開口,十年來鮮少有機會和人說話的她根本不知道要怎麼開口清楚說一句話。
她只求一件事,「死……我死……」紅瞳露出希冀的目光投向這個她第一次見到的外人。
十年來,她所見所聞有限得可憐,更沒有機會學說話,就算聽得懂別人在說什麼、知道要說什麼,一張開嘴就是無法流利說出想要表達的意思。
想起自己的遭遇,濕意倏地湧上眼眶。「我……死……求、求你……」是不是這樣說他就能明白她的意思?她不要活,只想死,這樣說對不對?
「要我殺你?」
她點頭,又是一身凜冽劇痛。「想死。」
「想死可以,告訴我閻羅令的解藥在哪裡?」
閻羅令?解藥?聞言,唐婉兒閉上眼別過臉,拒絕開口。
冷焰伸手扣住她的下顎扳回來與自己相對。「說話,解藥在哪兒?」
「閻羅……解藥……我不、對,我……」
她在說什麼?明明是話,他怎麼聽不懂。
「你到底要說——」溫熱的水珠毫無預警的滑過他冷硬的頰,冷然不耐煩的眼瞬間起了波瀾,閃過一抹極不尋常的複雜訊息。「你……」
「死……不活……我、死……閻羅、嗚……」滾出眼眶的第一滴淚牽引出她更多壓在心底的悲痛,悲從中來,讓唐婉兒頓時泣不成聲。
「你知道閻羅令的解藥在哪兒?」從她神色看來,他敢說她絕對知道。
想搖頭,但最後她還是點了頭。
她的確知道。算算時辰,自知在唐門耽擱太久,他決定先擄走她,到時候再好好問個清楚。
「跟我走。」不由分說,他拔劍準備斬斷這些礙眼的布綾。
「不……」
無法串連成句的話來不及阻止冷焰的動作,利刃劃過布綾的嘶嘶聲未竟,裂成片段的布綾像棉絮似的飄飛在半空中。
束縛一除,唐婉兒的身子一時重心不穩往後下墜。
「不……」閉上眼,如絮般無力的等待墜地的疼痛襲身,想像中的痛不但沒降臨,反而還觸到陣陣暖意。
她不解地睜開眼,迎上一雙訝異黑瞳。
她不著寸縷!布綾底下竟然一件遮掩的褻衣也沒有!雙手傳來的柔軟觸感像千萬簇火苗燃燒他的心,引起莫名燥熱。
接著,他聞到自她身上幽幽散發的奇異香氣,像是混合千百種花草的詭異香味,不濃烈,但久久不散,嗅進的每一口香氣都不同,像剛被人丟進花堆沾染一身異香似的詭譎。
「不、別我……碰……」好痛!被他抱得好痛、好痛。「嗚……痛……」
不曾間斷的啜泣聲將冷焰從讓人陷入迷思的香氣中拉回,視線落在懷中那白皙勝雪的肌膚上,一道道觸目驚心的細痕映入他冷凝的眼,目光掃過抱在手臂上的嬌軀,忘了此刻手臂上的女人不著寸縷。
如針般細長的血痕,一道道,一條條,數不清數目地浮現在原本該是無瑕的雪膚上,從臉上到腳趾,只要細看就能看到,有些已逐漸癒合成淡褐色的傷疤,有些則已結痂成淡紅,有些就像才剛劃下似的滲出血珠。
一股莫名的怒火自丹田竄上胸臆,冷焰深吸了口氣,還是壓抑不住地直升腦門,在瞳中燒出兩抹怒火。
「嗚……痛……」她咬住唇還是沒辦法忍住痛。誰來救救她?唐婉兒握緊縮在胸前的手拚命忍住渾身上下又麻、又癢、又痛的痛楚,僵硬著身子裂出這幾日來所受的新傷,不斷滲出鮮艷的血珠,有的滲進冷焰的衣衫,染出點點如落櫻的紅。「我不、碰……疼……」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一抹焦急攀上冷焰皺起的眉峰,無法可想,他放她雙腳落地,一手摟住她纖細不堪盈握的腰身靠著他,另一手解開自身的外衫旋了半圈將她密實包裡在其中,再次將她打橫抱起。「這樣還會痛嗎?」
懷中人兒點了點頭,又搖搖頭。
「會痛?還是不會?」
被裹在衫子裡的手怯怯探出,貼在冷焰繃緊的臉頰來回撫摸,隨後搖頭,對他抿出一抹虛弱的微笑。
冷焰如突遭雷電狂擊全身,璀璨的眩目光亮後是短暫的空白,令他怔忡。
回過神,再要開口好問個清楚的時候,懷裡的人兒笑容逐漸消失,螓首一偏,倒進他肩窩。
問無可問,他移動腳步縱身離開。
今夜唐門一探,探出太多難解的詭異。
誰能來救她?
不,不求救,求死,誰能來殺她?
這樣的命運,這樣的日子她過不下去,過不下去了。
誰?誰能殺她?殺了她這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妖怪?
誰能……
睜開眼,唐婉兒迎上的是兩潭黑墨似的雙眼。
「你醒了。」昏睡兩天兩夜也該是醒的時候了。冷焰退離床畔,坐在離床最近的圓凳,墨黑的雙瞳鎖著她不放。
不對。她不是這樣子的。唐婉兒看著床頂垂下的串串流蘇,她醒來不是這樣的。
她應該被懸在空中睡才對,而且該冷冷的,怎麼會暖暖的呢?動了動手,奇怪?她手應該不能動才對,但現在還能握在一起;還有腳——啊,她能看見自己的腳耶!
還有她的頸子,之前還被纏著不能動的。
她在做什麼?冷焰面露一臉古怪之色。
醒了卻不起身,躺在床上不是伸手就是抬腳,一會兒又露出令人費解的微笑,接下來又晃晃頸子,然後自顧自的漾起笑。
她被放下來了!看著張在自己眼前的十指,唐婉兒終於相信一直以來被束縛在寒玉房的自己被放了下來。
誰?是誰放了她?
手抵著床努力想撐起自己的身子,無奈動不了,她的力氣不足以撐起自己。
「不起、起來……」這樣說對不對?她沒辦法坐起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