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鐘過後,還是沒有回應,南宮適不經同意地俯身兩手將她打橫抱起,一雙無神的眸子終於因為自身姿勢突然的變動而回神,只可惜依舊黯淡無光。
「南宮——」
「別說話。」乍聽她沙啞不堪的聲音說沒嚇到是騙人的。他想起她三天來沒喝多少水,也難怪聲音會如此沙啞。「在跟我絕食抗議嗎?」螓首雖緩慢卻已花盡她所有力氣地搖動,以行動告訴他否定的答案。
「不想死就好好活著。」沒有一絲溫柔的口氣,卻足以讓她的眼擠出體內已稍嫌不足的水分。
她百般傷他,他卻還是這麼待她,她是怎麼了才會屢屢魯莽出言傷他、刺他?當真惡魔做久了,對那些呵護自己的人也能傷而無謂?
她好厭惡自己、好後悔對他所說的每一句話!
「對……不……起……」暗啞的聲音難以清楚辨明,可也是她真心的歉意,只願能減低自己對他的傷害,哪怕只有點點都好。
然而光是這樣就足夠讓南宮適陷入自責的深淵,看著她那和臉一般慘白的唇乾裂無水分與光澤,可以想見這三天來她的營養狀況差到什麼地步,但他卻選擇視若無睹、選擇和她嘔氣。
笨,他真是笨!難以自撥的魯莽動情很笨,動情後時時被她刺傷卻不改初衷更笨,明白注定如此還和她嘔氣讓自己心疼最笨——笨、笨、笨,他南宮適果真是笨到家。
「我……真的……」
「要道歉等體力回復再說也不遲。」南宮適搶下主導權,不讓她有機會再說話。「用這麼難聽的聲音道歉,說什麼我都不會原諒你。」
他的意思是……
「你……」
「夠了。」屢勸不聽,實在是固執得讓人氣惱。「再說話我就不理你了。」
「不要!」粗啞的聲音不假思索地道出不願被冷落的熱切盼望,想摸摸近在咫尺的俊顏卻無能為力,啊,她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漸漸的,他的臉也愈來愈模糊,漸漸看不見了,啊,她甚至連抬眼的力氣都沒有了,不行!如果閉上眼再也看不見他的話——
蛾眉緊蹙,陰奪魂強逼自己睜開眼。絕不能閉上!害怕這一閉上就再也看不見他,又要孤單一個人了。
「乖乖睡一覺。」將她的掙扎看進眼裡的南宮適自然明白她所為何事,再也板不起嚴肅的臉,柔柔地低喃:「等你醒來時我會在你身邊。」
有了這個保證,她才敢閉上眼,允許虛弱的身子有時間調適。
雨過天晴了……昏睡前她這麼告訴自己。
事過境遷後,兩人間的彆扭似乎已過,但真正的問題卻緊跟而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彷彿這是老天爺刻意考驗兩人似的,問題絡繹不絕。
「不!啊——不——」
「奪魂!」在營養不足的情況下加上一夜又一夜的夢魘,天曉得這已是他第六夜不經她同意衝進房裡將她從惡夢中喚醒。
「不要!不要殺他!求求你不要!不要殺——」
「奪魂!」他使勁搖晃,努力將她喚醒。「你醒醒,是你!」
「不,不要……」
睜眼又是淚水盈眶,好不容易調養過卻又日漸消瘦的麗顏寫滿不安與恐懼,即便明知自己目前無危險之虞,兩人再無嫌隙,但日思夜念他的安危所造成的夢魘卻無時無刻啃食著心靈,引發一場又上場似無止境的惡夢。
「南宮先生……」反手抱住他,陰奪魂表現得像個無知怯懦的孩童,不敢告訴他自己夢見他倒臥在血泊中的可怕景象,寧可自己夜夜被惡夢糾纏,被恐懼驚擾得無法成眠。
「又作惡夢了?」南宮適安撫的動作越來越純熟,在按摩她緊繃頸背時,指尖已沾上能放鬆緊張肌肉的黑角蘭精油佐以舒緩她因焦慮而失眠的不適。「你到底做了什麼惡夢?說出來或許會好過一點。」
他問了六天,本以為她仍會閉口不答,但她卻開了口:「我夢見……」
「夢見什麼?」他刻意放柔聲音引誘她向他傾吐。
「你倒在血泊中一動也不動……我夢見你……一動也不動的……」
「傻瓜。」原來是當天他和沙穆的那番話在她心裡種下的陰影。「我說過那只是鬧著玩的,你用不著擔心受怕。」
陰奪魂一個勁地搖頭,說什麼也不相信他的解釋。
她對卡特的瞭解更甚於他,只要卡特有心,想殺誰對他而言都是易如反掌,再加上南宮適本身不諳拳腳功夫,卻又決意和他硬碰硬,她怎麼能不擔心。
「我會活著把你送回潼恩身邊。」
送回潼恩身邊?這一次她總算確定自己當天和他離開柏仲的屋子前聽見的話,他果真打算將她送回潼恩身邊。
為什麼?他怎麼能這樣對她。「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奪魂?」南宮適有些不明所以。
討厭!討厭!數不清又無法解釋的厭惡感從心底萌生,令初次擁有這種心情的她說話完全無法以理智判斷,只能像個任性的孩子,毫無章法地指責眼前讓自己有這種情緒的始作俑者。
「不久前才要我留在你身邊的不是嗎?一開始說無論如何也要將我留在身邊的人不就是你嗎?為什麼到現在才告訴我,你打算將我送回潼恩身邊?為什麼到現在才讓我知道你根本不想我留在你身邊,為什麼要到我因為你逐漸遺忘自己必須報答潼恩的時候,才告訴我你不要我。為什麼?」
「你……」沒預料自己會聽到這番話,南宮適愣住了。她的惡夢、她的激動原來是為了——他?
「你不可以這麼對我,南宮適,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在將她的心緒攪和成一團亂之後,他揮揮手輕易就說要離開,他將她的心置於何地?將她的感情視為何物?無力的雙手握拳不停捶打在他胸口,盡情發洩內心的不平。「你不可以,只有你絕對不可以!」他是唯一一個能令她動情的人哪!怎麼能這樣!
「那麼告訴我——」
「什麼?」
「告訴我在你心裡,潼恩和我孰輕孰重?」他終於問出來了。
陰奪魂為之一楞。
「你開不了口?」果然,之前的拒食也只是因為對他的愧疚,根本與情愛無關。可笑!情字一路走來,他竟沒一次有勝算。
「我……」她答不出來,若說潼恩重要,這段日子以來她腦子佳念的是天天見得到面、聽得到聲音的他,甚至為他的安危整日心神不寧;若說他重要——她卻又會惦記潼恩的近況,進退維谷的她當真找不到一個較完美的答案。
「我知道了。」南宮適喪氣地揮手,要她別再想這問題,從她的表情他已經找到答案——潼恩比他南宮適在她心裡重要得多。
「不是的!」她拉住他,不讓他帶著誤會離開。「不是這樣的!」她怎知道自己猶豫不決的模樣會讓他如此消沉,但她並不是他所以為的那個意思啊!
不可以的!他不能誤會她,不能再誤會她。「聽我說,請你聽我說好嗎?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樣,你不能誤會我,不能……」急著想要解釋的話在他的胸口埋沒,口與鼻同時吸進屬於他獨有的男性麝香味,慌張的心情霎時煙消雲散,只留下一片錯愕。「你……」
「我不准潼恩橫在你我之間,我不准她成為我接近你的屏障,我不准你惦記她,我更不准你擔心她!我不准!」椎心的痛讓他無心聽進她的解釋,失態地表明他對潼恩的嫉妒,可惡,他南宮適竟嫉妒一個女人!強烈的自尊心在些時全無用武之地。「你知道嗎?那天你在黑暗中不斷喊著她的名字,不斷向她求救,我才想問你,你怎麼能這樣對我?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殘酷?」
她……頻頻喊著潼恩的名字!
所以他才會滿身酒味,對她若即若離!
「對不起……」她只能這麼對他說,再度反圈在他腰上的手,固執地不肯讓他退離自己,她必須留住他才能解釋,才能說明自己和潼恩的關係。「潼恩在我最需要幫忙的時候出現,如果沒有她,我今天不會在這裡,對我來說她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不要說了!我不要從你口中再聽到她的名字!」不知是第幾次被嫉妒惹得心煩的南宮適竟也無理取鬧了起來。
「我必須要說!」她一反平日好商量的柔順執意繼續道:「我知道你心裡不時懸著自己與潼恩在我心裡孰輕孰重的疑問,無法明確告訴你是我的錯,但是我真的無法找出答案,潼恩很重要,你也很重要,你們是不一樣的——對於我,你們的意義是如此極端的不同,我該怎麼比才好?該怎麼麼告訴你才好?」
「但你不需要我,你需要的是她,所以當天你才會喊她的名字直到昏睡為止。」
「不是這樣的。」那是她……「請你聽我說,五年來都是潼恩在我身邊陪我度過每一場突然襲來的黑暗,習慣累積了五年餘的我要如何在一朝一夕改變,我並非有心的啊,我從未拿你和她相比,更沒想過你們孰輕孰重,為什麼你要這麼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