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說不出話來為自己辯白了嗎?看來充滿罪惡的你似乎無法勝任救贖考的工作哦!」潼恩朝地面瞄了眼,之後又將視線抬至柏仲所站的位置。「總而言之,你的命先留著,等我工作結束後再好好和你玩,後會有期,」話說完,她突然縱身一跳,修長的身影在半空中更顯纖瘦。
「潘朵拉!」眼見這一幕的柏仲回復神智地大吼。受驚於她不要命的舉止,更因此而停頓心跳。
當特殊的金眸在半空中與他交視時,濃烈的恨意毫不客氣地顯現出來,並強迫他的綠眸接收,紅艷的唇在兩人視線交會時漾起詭譎一笑,修長的身影筆直墜向地面。
膽戰心驚已無法形容他此刻的感受,莫名的痙攣令他呼吸一窒,拔腿奔向前直到身體抵上護欄,眼睛追隨她的墜勢向下望——
該死!她竟敢嚇唬他!
下方的敞篷車穩穩接住她下墜的身子,他可以看見她抬起頭輕蔑傲慢的對自己笑;之後,敞篷車在她坐穩身子並嘲諷似的對他揮手後揚長而去。
第二回交戰,他再度落敗,敗在她視人命如草芥的冷血、敗在她目中無人的狂做、敗在她不要命似的舉止,尤其是剛才她從三樓跳下的行動……再次回想他仍是無法抑止的心驚膽戰。
心驚膽戰?柏仲愣住了。
他為什麼要心驚膽戰?她是打定主意要他命的人啊,那他為何要為這樣的敵人感到心驚膽戰?
思緒翻騰,他煩躁地抓抓頭髮,綠眸垂下,瞥見一張約十二公分長、六公分寬的紙牌平靜地躺在自己腳邊。
他彎身抬起,牌面是一個襤樓衣衫、滿頭亂插羽毛、髮絲油膩捲曲的人像。
Le Fou——愚者,他終於明白視線交會時她那一朵詭譎笑容的真正涵義。
愚者……他傻愣在原地,最後終於自嘲的笑了,無法不去正視內心深處那一份撼動,他向來坦率,對他人或對自己都一樣。
在她縱身跳下的一瞬間,他的視線隨著她落下,他的心也跟著她狂跳,他的呼吸更因她而停空——
驚鴻一瞥,卻被這樣致命的女人牽動從未有人探知的靈魂深處
這樣的他還不夠愚蠢嗎?
第三章
即使只是瞬間的驚鴻一瞥,她仍清楚地聽見他脫口而出的話裡那份無法忽視的緊張,看見他眼中強烈的恐懼。思及此,舒開的雙眉微挑,唇角向上輕揚。
為什麼緊張?又為何要恐懼?舒開的眉又不自覺地往眉心凝聚,陷入沉思。
如此的一舒一凝,不自知的反覆,潼恩的腦中淨是先前柏仲狂吼的那一幕。
擔心她嗎?還是怕她墜樓身亡、一命嗚呼後他會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
十幾年不見,他仍是她記憶中的小男孩,那一頭耀眼的金髮依舊能在黑暗中閃動它的光澤,兩道濃黑的劍眉仍然是剛強的象徵,碧綠如翡翠的雙眸依然清澄如昔,常常哄她說笑、讓她止淚的嘴唇一如過去維持上揚的形狀,彷彿從未有過痛苦的經驗。
時光的流逝並未改變他的外貌,只是將他變得更昂然剛強,渾身散發成熟男人的扭力,當年的稚氣在歲月行進間已逝,現在的地完美詮釋了「男人」這個字眼。
然而,這樣的他卻不守信用,背叛了她……
「想什麼想得這麼入迷?」陰奪魂的聲音冷不防響起。口頭上如是問道,但心底早猜到潼恩在想什麼事,否則怎會想得讓她連叫好幾聲都沒反應。
除了那個男人,她想不出還有誰能讓冷靜如冰的潼恩成了道地的呆人兒。
「茶泡好了?」回過神的潼恩嗅到一股溫熱中帶絲清涼的薄荷香。
「都冷了。」她沒有幫她掩飾失神的事實,一雙帶笑的眼直溜溜地盯著她看,看得她有些心虛。「在想他?」
「是啊!」潼恩收斂因回憶而柔軟的神情,換上憤怒與怨恨交織的冷艷面孔。「在想要怎樣讓他生不如死。」
唉!她未免太過執著,陰奪魂在心裡直歎氣。「當一個人真的不在乎某人或某事的時候,真正的反應是無動於衷,沒有愛更沒有恨。」
潼恩拉回失焦的視線移轉至陰奪魂身上。「你想說什麼?」
「你不明白自己的心,我這個做朋友的自然要提醒你,以免你後悔。」陰奪魂語重心長道,不想再任由她任性行事。「如果你不在乎柏仲就別管他、等任務完結之後我們回法國。」
「不!」她怎麼能說這話,潼恩神色激動地站起身。「你明明知道我有多恨他,我之所以能夠忍耐這一切就是因為有這股恨意支持著我。殺他是我最想做的事,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血,為什麼今天突然要我放手?」十幾年來的痛苦掙扎難道要她默默承受?
「我不想你後悔。」陰奪魂神情淒然,讓潼恩即使會因為她的話怒火中燒、充滿不諒解也不忍放矢。「沒有愛就不會有恨。潼恩,恨得愈深便表示你——」
「奪魂!』潼恩猛力擊桌,壓下憤怒極力促使自己說話的語氣手和些,「不要再說,再說我就要生氣了。」
「事實上你已經生氣了。」陰奪魂笑笑,知道事實並無損於她飲茶的雅興,甚至在內心深處她是開心的,因為潼恩激烈的反應說明她所觀察的結論並沒有錯。
「即使如此我還是得說,殺死他並不能讓你擺脫過去,過去是磨滅不掉的。」
「哦?」蛾眉輕佻,她佯裝好奇地詢問:「那你認為我該怎麼做才好呢?陰大顧問。」
陰奪魂當然知道自己引導出的話題深深刺痛好友的傷處,但她選擇繼續,只因不希望再看到一對合該是壁人的男女因為已成事實的過去互相傷害。
「讓他愛你,讓他用他的一生愛你。」開車去接應的時候她並沒有忽略柏仲喚她的那一聲,如果她沒錯聽,那麼柏仲即使忘了過去但仍然對她有情,否則那一聲叫喚不會如此激動。
「愛?」潼恩像聽到世間罕見的笑話一樣忽然大笑。「愛?奪魂,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愛?呵!哈哈……」狂放的笑聲無法掩飾內心深處被人識破的困窘,陰奪魂的話逼她不得不去正視壓抑多年的潛伏情感,但當情感與理智正面交鋒之際,理智總會強悍地壓下略略浮動的情感。
她選擇要走的路沒有任何人能改變。
「潼恩?
「奪魂!」潼恩收回笑,嚴肅地看著她。「我們這種人注定不會有愛,那會讓我們處於危險之中,你是最明白這個道理的人;但今天你卻要我將自己送上斷頭台——不,我絕不,」自私方能自保,她不會連這點求生之道都不知道。
「他會保護你。」她敏銳的直覺促使她相信柏仲是個一旦愛上,即使犧牲生命也會守護心愛的人的男人。
「我不需要任何人保護。」她只想為受盡欺凌的過去討回公道。「別再說了,否則我真的會生氣。
「潼恩,我——」「你不想一個人住吧?」潼恩打斷她的話,回眸儘是無法隱藏疲憊的黯淡神情,「我不想再花時間去找房子。」
陰奪魂躺進柔軟的沙發,垂下螓首露出姣好的王頸。「我知道了。」
她也不想這樣。潼恩疲倦地想著。如果她沒有不斷朝她最深刻的烙痛刺探,扎得她滿目瘡夷她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當一個人被強烈得無法招架的劇痛糾纏得快失去理智時,又怎能勉強獨力吞忍?唯一的方法便是刺痛離自己最近的人好轉移襲身的疼痛;當然,事後的後悔無可避免,但除了無奈又能如何?
她走進房,不讓自己接觸陰奪魂那彷彿了悟一切事物的眼神。
躲在角落的柏仲閉眼傾聽夜空又一記無情冷血的槍響,沒有月光的夜晚是否當真適合生命的消逝?他不想問更不想找到答案,只是屏住氣息不讓自己嗅進不遠處飄來的血腥味。
連續一段時間的跟蹤,他已經目睹五個人喪生在她手中。
「最後一個。」已經熟悉的聲音像在遊戲中獲勝的孩子般,得意於自己所造成的結果。潼恩收起槍,垂視地上泊淚流著鮮血卻已無生命跡象的屍首。
她從容地吁了口氣。在美國的工作已經結束,接下來——
「柏仲!」她側身朝陰暗見不著光的角落說話:
「你看夠了就回去準備接下來的狩獵遊戲。我可不打算和一個無心反擊的獵物玩,那太無趣。」接連幾次的行動都有他躲在一旁偷窺,她不明白他的用意,但既然要看又何妨讓他觀賞人類死前的醜態,她是很大方的。
柏仲從陰暗處走出,與她共沐在同一盞街燈下。
「無窮盡的殺戮對你而言究竟有什麼好處?」每當看她殺害一抹生命,他的心就跟著揪痛一分,不是為死去的人哀悼,而是為她的墮落痛心,雖說他們同處於黑暗。見不得光,但他並不嗜血,更無法理解她的殺人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