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錢。」她答得簡潔,語氣十分理所當然。
「過去幾年的獵殺所得難道不夠你揮霍?」
「你不滿意這個答案?」潼恩冷睬著他,神情不帶一絲情緒,充滿理智與染血的興奮。「那麼如果我說這是嗜血的本性使然,你該滿意了吧!」可笑!一個獵物竟然老跟在獵人後頭偷窺,還問獵人為什麼要殺獵物。
柏仲搖頭,痛心疾首已無法形容他此刻的情緒,他整個身體彷彿被什麼徹底扭轉似的,為她的回答而狠狠被抽痛。「不該是這樣的。」她不該是這樣的人。
「哦?那你以為又該如何?」看他那個表情,好像她不該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殺手,而是該躲在屋子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家碧玉,可笑!「這世界就只准你輕賤生命,不准別人如法炮製嗎?」
「潘朵拉!」怒氣又被她該死的冷嘲熱諷惹起,又一次讓他深刻的體會自己對她的在乎。
如果不是在乎,他不會變得易怒暴躁,一反素來嘻笑度日只求開心的原則。
「收回你的金玉良言,我不需要。」除了像神父一樣的說教外,他就沒別的話好說了嗎?潼恩厭惡地斜脫他那張任燈光照射而更顯立體的俊顏,愕然地在他背後瞥見昔日男孩信誓旦旦的臉,她愣了住,直直凝視那張稚氣仍存的男孩臉孔。
怨了這麼多年、也恨了這麼多年,為什麼昔日那張強忍下淚水拍著胸脯保證一定會來接她的男孩的臉仍是如此的記憶猶新?清晰得讓她恨起自己良好的記憶力。
我會回來救你……我一定會回來救你……你要等我、你一定要等我……昔日的承諾瞬間在耳畔清晰地迴響,混亂了她的思緒,男孩的影像在眼前愈來愈清楚。
「我恨你,我真的好恨你——」她茫然開口,注意力全放在從柏仲身上延伸出的昔日面容,說話的對象自然也是那個自她內心幻化出的影像。「讓我一個人等著 盼著、想著、念著,你卻無聲無息,沒有回來找我…… 沒有回來救我……」
「你……」她在對誰說話?柏仲瞇眼審視她的神情,發覺她的焦距放在自己身後,他回頭,卻什麼也沒看見。
當他再轉回頭時——
「小心!」心急如焚的大吼與迅速衝上前的動作同時進行,健壯的手臂猛力推開她,站在她原先的位置取代她承受暗地放出的冷槍。
渙散的神智在他的暴吼中逐漸回寵,但卻又在他飛身上前推開她,為她擋下冷槍時迅速流失,她的視線像錄影機播放慢動作似地轉向冷槍來源,看清逃跑的偷襲者後復又回到負傷蹲在地上喘息的柏仲。
他……推開她?慘白臉上的一雙璀璨金眸佈滿不可思議的驚愕,注視著面前半蹲的男人。他推開她替她挨下子彈?
他為什麼要推開她!驚愕的訝異瞬間轉變成複雜難辨的憤怒,複雜難辨的憤怒又轉化為難以理解的痛……
挨槍的感覺真的很差,從以前到現在,他一直都這麼認為,所以堅持不用槍是他的原則。
「嘿嘿……」柏仲抬頭虛弱地發出不怎麼悅耳的乾笑。「男人有時候不該太逞強才是……怎麼?這樣就嚇白了臉那還是死神嗎?我說你啊——其實並不是那麼冷…
恤……」偉岸的身軀終於不支倒地,大量的鮮血自他胸口泊淚流出,流至潼恩呆坐撐地的手邊,沾染上她的纖指。
直到濕源的黏稠液體由指尖傳達至腦海驅策她回復知覺,失去焦距的金眸才有了它的焦點——倒臥在血泊中的柏仲。
不……不足這樣……不該是這樣……她不准!她不准!
衝上前使勁翻過他的身體,白皙的手掌重重壓在他右胸抑制血液的奔流,另一手立刻撕下裙擺充當止血帶,渾然不覺自己的視線被某種陌生的熱液模糊成一片。
不准的!她不准啊!「你的命是我的!只有我能殺你,沒有我的允許誰也別想奪走你,你聽到沒有!』她失控地大吼,回應她的是毫無血色的臉與緊閉的眸子,這樣的柏件不是她的!不是!
「柏納!」她喊出昔日熟悉的名字,終於向自己另一面微薄的感情俯首稱臣。
她承認,真的承認——
「你得慶幸他塊頭夠大。」處理好柏仲傷勢的陰奪魂來到客廳,以未染血的手時推推失神已久的潼恩。
「雖流這麼多血,對他來說還算小事一樁,再加上子彈的衝擊力大得足以貫穿他的身體,因而沒傷到肋骨;整體來說他傷得不重,只是因為失血過多昏睡而已。」她說著,邊進浴室洗去滿手的血汗。「我已經替他上好藥,看護他的事就由你負責,潼恩。」從浴室出來,她看到的潼恩仍是一臉呆茫。
「潼恩?」真的是受到打擊了。陰奪魂心疼地想,終於出手輕拍她的臉頰喚回她的神智。「潼恩。」
潼恩抬起空茫的金色眼眸,彷彿是個仍在作夢的孩子。
「潼恩,仔細聽我說。」陰奪魂扶住她的雙肩,等她將游移不定的視線放在她身上。「你該從夢裡醒來了,潼恩!
好不容易,這恩的眼底不再是血淋淋的一片,而是熟悉的好友臉龐。
『聽我說,他沒有死,還活得好好的,只是失血過多需要休息,」見她點頭,
她又繼續道:「現在照顧他是你的工作了,潼恩。你有義務這麼做的是不?」
潼恩再次用力的點頭,像個聽話的好孩子。
「很好,那麼當他醒來的時候叫我一聲,房間裡我已經點上洋甘菊和薰衣草混合的薰香精助他入眠,應該是沒有問題了,你只要隨時注意他的體溫變化。避免他汗濕受涼,懂嗎?」
「懂」
「好,那麼他就交給你了。」可憐的潼恩。陰奪魂愛憐地拍拍她的頰,轉身欲回房休息,今晚著實不好過。依約前去接應她時,怎麼也料不到會帶回受傷的柏仲、這件事讓她頗感意外,但此刻不是找答案的好時機。
「奪魂。」潼恩忽然叫住她。
「還有什麼事?」
「我愛他。」她坦誠,急需有個人聽她傾訴,聽她懊悔。「但比起愛,我……我更很他!」
「潼恩?」陰奪魂輕蹙峨眉,不解她愛很矛盾的說辭,於是她放棄回房休息的打算,轉而坐在好友身畔。
「為什麼這麼說?」
「我無法不恨他——」
陰奪魂點頭輕笑,「我知道,但是只要你一直恨他就代表你也一直愛他,愛與恨本就一體兩面,容不得你否認。」
「不,你不懂。我恨他,徹底地恨著他,但是我又不能不愛他,可是我卻——卻無法比恨他還愛他。」她低頭凝視攤開的掌心,彷彿看見自己滿手的血腥,火紅的一片,濕黏而濃稠,令人作嘔,那是她最最厭惡的血腥味。「我必須恨他。如果不恨他,我怎麼活得下去?如果不恨他,我怎麼捱得過一連串無法承受的折磨?如果不恨他,我怎有理由獵殺每一個與我無關的生命?如果不恨他,我——」
「別說了。」她將脆弱的撞恩摟進自己肩頸間,試圖給予她安慰。「我明白你必須將一切過錯推給他,才能讓自己堅強活下去,我明白的。所以……不要逼自己說了,不要再逼自己了……」
不,她不明白,她不會明白她這種心清。「你總是心想我是因為愛他而恨他,但事宜並非如此;比起愛——我恨他的時間更長、更久也更深,這種心請你不會懂的,不會懂的……」
當恨意萌生伴隨殺意滋長時,所謂的愛已從她身上剝離,讓她成為只懂得恨而不瞭解情愛是何物的人,直到柏仲推開她替她擋下那顆子彈,些許的情感才萌生,她才明白什麼叫痛……
「我只是一具殺人機器,沒有感情、只有對生命的憎恨,倘若說我懂情愛,那也是從今晚開始。」所以,仍無法蓋過累積十數年的怨恨。
她還是恨他,但也開始愛地——
「潼恩?」她自詡聰穎,但潼恩的話高深得令她無法解讀。難道事情並非她所想的那樣單純明瞭?
如果柏仲醒著的話那會好辦多了,她想,直覺上她就認為只有他才能安撫蓮恩的情緒,聽懂她的話。
「你再不進去照顧他,萬一他受涼或者遭細菌感染我可不知道哦!」陰奪魂風涼地道,以便轉移潼恩的注意力,同時也希望將來有一天握思會對柏仲說出今晚說過的話,也許柏仲會明白潼恩所想表達的意思。
果然,潼恩立刻起身朝柏件所躺的房間走去,進門前回眸朝她一笑,非屬真心,只是無可奈何,她不知道該如何讓這種矛盾感消失,而唯一的好友又不懂她此刻痛苦的掙扎,只好依她的話進去看他。
也許這一看,會看出自己的矛盾來吧?她想。
陰奪魂回以一笑,她內心誠摯感謝上天並未讓潼恩心中的窗鎖死,讓它有機會再度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