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眉一蹙,不言不語地看著她。
「允淮再怎麼說……也是您的兒子,您不會忍心真要他命絕的,對吧?皇上所無法忍受的,無非是我所帶給您的屈辱,那麼我願以血洗淨屈辱,帶走所有的恩恩怨怨,就當一切不曾發生。」
他真只是因為這一份屈辱而耿耿於懷嗎?不,那只是一部分,最終,他仍是喜愛她的。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你可以有另一個選擇。你和允淮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麼,朕可以不計較,若朕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是否能保證和允淮斷得乾淨?」
柳心棠有一剎那的錯愕──因為他出人意表的包容。
旋即,她又露出淒切地苦笑。「我若辦的到,事情還會演變至此嗎?」
「你──」尚未平息的憤怒又挑了起來。他這般容忍已是前所未有,她還這麼不知好歹!
「我只求允淮能無妄無災,其餘的並不重要。」她面如死灰。
「你……你……」氣急攻心下,他撂下狠話。「想為允淮死是嗎?你倒是死得其所!朕豈有不成全之理!」
這麼說來……他是允了?
「君無戲言,皇上。」有了皇上的承諾,她安心了,一抹淒淒楚楚的微笑自唇畔泛開。
能為允淮而死,也值得了,是吧?
皇上怒而不語,惱恨地拂抽而去。
口頭之言誰都會說,他就不信她真敢死給他看!
第十章
深深沉沈的夜,一抹清冷寒月映空,照拂人間寂寥。
就著搖曳的燭光,她一字一血淚,揮筆留下訣別語。
是該永別的時候了,她從未給過允淮真正的快樂,他人生中的苦難,全源於她,也許皇上說的是對的吧,她確是紅顏禍水。
這一生,她已負累他大多,是不該再下去,聚聚散散了多回,這一次是真的要結束了,結束得讓他倆都再無回頭的餘地──
揮去斑斑淚痕,她站起身,執起備妥的白綾,決絕地往上樑上一拋──
「想自隘嗎?那多麻煩。」一道聲音自窗口傳來,接著窗戶被推開,朱玄隸身手俐落地翻了進來。
「臨威王爺?你……這麼晚了……怎麼……」柳心棠張口結舌地看著他。
「就是因為晚了,要混進來才麻煩。拜我平日偷香竊玉所練就的本領,才能這般神不知鬼不覺地溜進來。」他一點也不覺羞慚地將自個兒的風流艷史公諸世人。
柳心棠防備地退開一步。「你……你想怎樣?」
不是存心想把他想成下流之徒,實在是他說的那些話實在太讓人……
「放心,光那對父子就鬧得不可開交了,我沒興趣再來淌這趟渾水。」他冷笑一聲,隨意瀏覽了眼桌上墨痕未干的絕筆信函。「還真是血淚交織,誰曉得是不是裝模作樣。」
她臉色一白。「你什麼意思?」
「你還算有點自知之明,曉得自己已經害慘了允淮,以死謝罪是應該的。不過嘛──」他頓了下,有些嘲弄地看著她手中的白綾。「死得也未免太不乾脆了,誰曉得上吊得多久才能一命嗚呼,不要到時沒死成,反而累壞了一干無辜的御醫。」
柳心棠沒和他冷血刻薄的言語計較,哀莫大於心死,在嘗盡人間至悲之後,她早就沒感覺了。「那麼依你之見呢?」
「喏!」他將一個小瓷瓶丟給她。「一口喝下,保證回天乏術。如果真是為了允淮好,你知道該怎麼做的,唯有你死,才能讓他完全解脫。」
「我懂。」輕點了下頭,清淚幽然而落。
朱玄隸的話雖不中聽,但字字屬實。
遺憾哪……最終,她竟沒能再見他最後一眼,告訴他,她是多麼的愛他……犧牲她的生命,無悔亦無怨…
◎◎◎
隔日清晨,深宮內苑掀起軒然大波,只因──蘭妃娘娘服毒自殺了!
這消息傳入東宮,朱允淮駭然大驚!
「棠……棠兒,她怎會……」震驚過後,他激動地想前往蘭苑,偏偏戒備重重……
「殿下,我很抱歉……」秦雲錚低低地道。
明瞭了所有的前因後果,她真是無盡懊悔,這些事都是她惹出來的,如果她不這麼衝動,冷靜下來聽聽他們的解釋,也不會鬧到如今這般不可收拾,蘭妃娘娘是她害死的,太子的痛苦是她造成的,這輩於她將永遠於心難安。
「現在還說這些做什麼,我要出去!」他發狂地大吼,宛如困獸般,發出最悲厲的哀鳴。
「我……我沒辦法……」
「那怎麼不問問我有沒有辦法呢?」朱玄隸瀟灑地走了進來。
「玄隸,你……」
朱玄隸也不說什麼,拉了他就走,外頭的守衛見到立即一擁而上。
「傳皇上旨意,喚太子殿下前去蘭苑,你們誰敢攔?」
守衛全退了下去,朱玄隸的話,沒人敢懷疑。
「父皇真的……」
「拐他們的,還不快走!」這臨威王爺還真是忒地大膽,連聖旨都敢假傳。
朱允淮腳下沒有遲疑,飛快奔向蘭苑。
◎◎◎
一踏進門,便見著皇上手執信簍,神情黯然。
「父……父皇……」他輕弱地喚道,幾乎沒有勇氣邁開步伐。
將目光移向床畔,佳人一襲白衣勝雪,沉靜的容顏依舊清靈飄逸,不帶一絲痛苦,寧謐得彷彿只是不小心睡著了般,他不敢相信,她已長眠……
低下身,他伸出微顫的手,輕輕撫觸她失溫的臉龐。這眉、這眼、這鼻、這唇、這白裡透紅的臉蛋,他都曾一一憐愛過,才一眨眼,怎會已天人永隔?
有一剎那他沒有任何的感覺,只是茫茫然然地看著她。
「棠兒……」他幽幽惚惚的叫喚,聲音好輕、好輕,像是怕嚇著了她。
「允淮,她──死了。」皇上不知何時來到他身邊。
「胡說!」他頭也沒回。「棠兒,你聽見我在叫你嗎?睜開眼看看我好不好?告訴我,你只是嚇嚇我的,快呀!別這麼淘氣,你從來不會漠視我每一聲叫喚,你從來不會不理我的……棠兒,求求你!」
「允淮……」再鐵的心,乍聞此語,都不免心酸。皇上傷懷地將信簍遞出。「這是她留給你的。」
朱允淮迷惘地抬起眼,再怔怔地將視線停在雪白的信紙上,其間,秀麗的字跡,確實是屬於他的棠兒──
允淮:
很抱歉,我食言了。若能同生,我必相隨;若要共死,我實在於心不忍,有時想想,我們的相遇,像是一場美麗的錯誤,想停止,卻又力不從心。我很清楚,你人生中的悲劇,全都由遇上我開始,看著你因為我而嘗盡辛酸苦楚,我真的好心痛!你為我付出了這麼多,而我,又能給你什麼呢?是苦難,是淚水,是折磨!這一生,愧負最多的人,是你……
如果每一段情,都必須付出代價,那麼就拿我的生命做為代價吧!我唯一能給你的,也只剩這個了。記得你說過的嗎?你我有如連環,欲解連環,唯有毀掉你。而我不忍心毀掉你,所以我毀掉自己,解了連環,還你自由。答應我,別為我掉一滴淚,好好過你的人生,好嗎?我並不後悔,這一生,能真真正正的愛過與被愛,我不枉紅塵一遭。
別覺得遺憾,因為這是最好的結局了,人不能相依,所以我選擇了以魂魄與你相依。相信我,不論你人在何處,幽幽一縷芳魂,必然與你長相左右,不離不棄……
心棠絕筆
「傻瓜,你這個傻瓜!」看完了信,他痛憐地低喊。「你錯了,你錯了……你根本沒弄懂我的意思……連環生來便是一體,它是不需要解的。強行解之,則連環已不再是連環,再也不具存在的價值,你懂不懂!」
兩顆清淚,終於滑落,他小心將她摟起,抱入懷中,低低輕喃。「為什麼不等我?為什麼不等我?棄我而去,你於心何忍?」
心已殘,念已絕。不問人間白頭,但求黃泉相會……
一手探向她發間,抽起冷芒閃動的銀簪,他不帶一絲眷戀,毅然往心口刺去──
「你做什麼!」料準他必定會相伴於黃泉之路,朱玄隸迅如閃電地扣住他手腕。
「你放手,朱玄隸!」他冷然道,面如寒霜。
「要死也別死在這個地方。你不曉得她有多想離開這裡,做回完完全全的柳心棠,完完全全屬於你嗎?你就是死了又能怎樣?能讓她的墓碑刻上『朱允淮之妻』嗎?」
一語直刺心窩,他迷茫地低首睇視她。
朱玄隸旋即衣擺一拉,利落地在皇上面前單膝而跪。「皇上,請聽微臣一言,好嗎?」
皇上早被柳心棠和朱允淮這一前一後的悲壯行為所震懾,心緒一時無法回復,朱玄隸乘機道:「皇上也看見了,太子與蘭妃這般義無反顧,您若再固執,難不成真要殿下死在您的面前?微臣不信皇上真狠得下心。」
「這……」
「容微臣說句公道話,於情,太子與蘭妃兩情相悅;於理,太子與蘭妃互許終身在前,柳父為證,白玉蝴蝶為憑,早定了名分,嚴格說來,是皇上亂了倫,奪了子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