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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樓雨晴

  朱允淮反倒沒有她的焦灼,沉穩地回望她,眸光一片深邃。「我只問你一句話,棠兒,你願不願意為我而死?」

  柳心棠回視他幽沈的容顏,不知怎地,心竟也平靜了下來。「我願意。」

  「那好。」他心中已有決定。

  也許他現在追上去,好好向雲錚解釋,以她的善解人意,他是有可能取得她的諒解,將事情繼續瞞下,但他不想這麼做,朱玄隸說的沒錯,他們不能再這樣下去,遲早事情都要有個解決。

  他鎮靜地關上門,拉著她在床邊坐下。「趁現在還有點時間,棠兒,我說個故事給你聽。」

  都什麼時候了,還說故事!

  但柳心棠沒這麼說,她知道他會這麼做必有用意。

  「有首詩,你聽過沒?『怨懷無托,嗟情人斷絕,信音遼邈。縱妙手,能解連環,似風散雨收,霧輕雲薄……』這是周邦彥的解連環。從前,在失去你音訊的時候,每當想念你,總會不期然想起這首詩,它深刻地道出了我的感觸,讓我心有慼慼焉。

  「連環,是一種玉飾,以環狀相扣相連,不可解。戰國策中,記載著這麼一段故事。秦昭王有心為難,於是便派使者送了對連環給齊王,說:『你們齊國有這麼多聰明的人,應該有人能解開這連環吧?』苦惱的齊王便將群臣聚集在一起,詢問誰有辦法解開它。群臣面面相覷,無計可施。爾後,齊後命人取來鐵槌,將其中一個連環敲破,然後說:這不就解了嗎?」

  頓了頓,他再度開口。「沒錯,齊後是聰明,但她卻忽略了一點:欲解連環,唯有毀之,所以,連環畢竟還是不可解的。你我正如連環,當年,我對你的相思,宛如連環,難分亦難解;如今,我對你的情意,宛如連環,難拾亦難斷,欲解連環,唯有毀了我。」

  「允淮……」柳心棠淚眼濛濛。她終於明白地想表達什麼了──是生死與共的承諾!

  他搖搖頭。「聽我說完。」

  站起身,他走向窗口,低低地道:「我累了,相信你也與我一樣,早已心力交瘁。這些日子以來,我們分分又合合,週而復始的在淚水與爭執中度過,歷經太多的考驗與磨難。最終卻仍是逃不開彼此,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代表連環難解,我們這輩子注定分不開!既是如此,何妨瀟灑賭一回?贏了,是同生,輸了,是共死,我沒有遺憾。」

  回過頭,他望著悄悄來到他身後的柳心棠。「你呢?會後悔愛我嗎?」

  她綻出帶淚的微笑,是這般地淒美動人。「你知道答案的。」

  他也笑了,眸中有淚,朝她伸出小指。「手給我。」

  她不解地學著他遞出小指,只見他小指扣住它,心有靈犀的默契中,她領悟了他的用意,小指一彎,密密與他相扣。「是的,有如連環,難解難分!」

  朱允淮貼近她,微低下頭,額際與她相抵。「記住,棠兒,不論生死,我們都要在一起。」

  「嗯,我答應你。」她閉上眼,依偎著他。吉凶難卜的未來,已不再令她心慌。

  ◎◎◎

  砰!

  一聲巨響驚動相依的兩人,寢房的門被推開,門外竟站著怒沖九霄的皇上!

  本以為他們會心虛、會認錯,沒想到,他們反而偎得更親密,神情堅定坦然地回視他……

  他簡直不敢相信,一個是他鍾愛的兒子,一個是他心愛的女人,他們居然會一起聯手背叛他。耍不是剛才正巧碰上方寸大亂由蘭苑跑出來的雲錚,見著一向行止得宜的太子妃如此反常,心知有異,在追問下得知此事的話,他還要被瞞多久?

  「蘭妃,你可知罪!」蘭妃最讓他覺得難堪,說什麼心有所屬,一副貞烈不可侵犯的模樣,誰知卻背著他和允淮暗通款曲,難不成他這個九五之尊,會比不上一個由他立,也能由他廢的太子?!

  「父皇,要審也先審我──」朱允淮急著站出來護衛她。

  「允淮!」她搖頭阻止他,然後無懼地正視皇上。「我只不過是忠於所愛。這個蘭妃,打一開始我就沒有想當的意願,皇上應該比誰都清楚。」

  「你……你……」居然全無愧意,他氣炸了!

  「父皇請息怒,聽孩兒解釋好嗎?這一切全是陰錯陽差,棠兒本該是我的妻子,未料造化弄人,我們也是情非得已……」朱允淮急著解釋前因後果,千頭萬緒,倒不知該由何說起。

  「你喊她棠兒?」這個熟悉的稱呼,勾起他短暫的訝異。

  「是的,她就是棠兒,是我唯一深愛的女人。」

  「就因為這樣,你便能犯下穢亂宮廷的重罪?!」怒火未消,反而燒得更加狂炙。「朕不管你們以前是什麼關係,既已緣盡,就該安分守己,如今這個樣子算什麼!朱允淮,枉你讀了數十年聖賢書,竟這般恬不知恥!」

  這種宮廷醜聞一旦鬧開,皇室威儀何存?他的顏面又何在?

  嚥不下的憤恨在胸口翻攪,他無法釋懷他最在意的兩個人,竟用著最不堪的方式,深深羞辱了他。他甚至……甚至想過要立她為後,沒想到……她卻用與他的兒子苟合的方式來回報他!

  就連這個他寵愛了二十多年、打算交付一切的兒子,都可以為了一個女人,完全不將他放在眼裡,他怎受得了?!

  「孩兒深知有愧父皇,無話可說。仰愧天,俯怍地,但求不負棠兒。儘管天地之大,再無我容身之處,我亦無悔。」

  「不負棠兒!呵,你說得倒輕鬆。雲錚呢?那個與你拜過天地祖宗的妻室呢?你就可以無愧於心的負了她?還是你認為她一定會原諒你?」皇上濃濃地譏剌。

  他神情一點。「自知罪孽深重,不敢要求她的諒解,我是負她到底了。」

  「說得好!」皇上咬牙恨聲道,幾乎要將手骨捏碎。「你自己說,我該怎麼處置你們?」

  朱允淮與她相視一眼,五指堅定的交握,然後他道:「父王只有兩種選擇,一是成全我們,二是讓我們同赴幽冥。」

  他這是在威脅他?!

  見他這般肆無忌憚的眉目傳情,皇上的怒氣徹底被撩到最高點。「朱允淮!你以為你是朕的兒子,朕就不敢殺你?!」

  他淒惻一笑。「孩兒早將生死置之度外。」

  這些日子的磨難,早讓他生不如死,若不能與她一道掙脫這令人窒息的藩籠,他倒寧可尋個痛快的了斷。

  「你……好,朕就成全你!」皇上簡直氣炸了心肺,一把火燒得胸口發痛,最後一絲冷靜燃成灰燼。「來人,將太子押回東宮,沒朕的命令,不許他離開半步!」

  朱允淮臉色一變,死摟住柳心棠。「不,父皇,你不能這樣──」

  「住口,你沒有資格喊朕父皇!」

  「喊什麼都好,我就是不要和棠兒分開。」

  「沒你選擇的餘地。」皇上以眼神示意左右侍衛,強行拉開了兩人。

  「不,允淮──」柳心棠驚亂地喊道,急趨上前。皇上旋即扣住她手腕,反手將她往回甩。

  「為我堅持,聽到了沒有,棠兒──」焦灼的嗓音傳了回來。

  柳心棠淚如雨下,目光追著他漸遠的背影泣喊。「會的!允淮。你保重……」

  「住口!蘭妃,你知不知羞恥!」在他面前尚且如此,那私底下他們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

  這樣的想法令皇上火冒三丈,重重將門甩上,隔開難分難捨的兩人。

  「我不是蘭妃!我叫柳心棠。」她退開一步,反駁道。回復原來的自己,她可以理直氣壯地告訴皇上,她本屬朱允淮。

  「好一個柳心棠!」皇上腿起冷瞳逼視她。「你寧可當允淮的柳心棠,也不當朕的蘭妃?」

  「我與允淮相識在先,相許在前,皇上貴為一國之君,必有成人之美,莫要強人所難。」

  「你們做出這種事,朕尚未問罪,你還敢開口要朕成全?」他們未免太高估他的修養了,簡直欺人太甚!

  「在決心與允淮相守時,我便想過會有今日的局面。皇上若認為我罪無可逭,儘管論罪便是。」

  很好!他們還真是一心求死!

  「你不在乎自己,難不成連允淮也不在乎?拖著他陪你下地獄、為你身敗名裂,遺臭萬年,這就是你的愛?為了一己之私,弄得宮廷大亂,這就是你們所謂的愛情?為了一個愛字,就可以什麼都不管嗎?紅顏多禍水!朕今日總算認清了這句話。」

  柳心棠被他咄咄逼人的犀銳詞令堵得無言以對,心亂地往後跌坐在床上,說不出一個字。

  紅顏禍水……她真是個禍水嗎?

  是呵,怎麼不是呢?她害慘了允淮,不是嗎?一個本可流芳百世的明君,卻為了她,受世人指責唾罵,不得善終……這真的是她要的嗎?

  「如……如果……我願一死以換得允淮一生安逸順遂,皇上能否成全?」極盡顫抖地,她將話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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