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小姐身畔再無他立足之地。
他們都心照不宣。
「請安撫小姐。」他無意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但卻得承認,小姐的哭鬧是必然的,他們都見識到了。
也許,過一陣子就好了吧!
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被定位於何處,說穿了,他只不過是老爺賞給小姐的玩具,一個會說會動、有生命的玩具,小姐怎麼想,他不知道,現實不會因為小姐賦與了他人格而有所改變,他終究什麼也不是;沒有他,對小姐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時間總會沖淡一切。
因此,他也不會知道夜雪醒來後見不到他,哭鬧不休了好一陣子,第三天夜裡,她趁著大夥兒不注意時,偷偷溜到風無痕那兒去。
這晚,風無痕傷口正疼得難以入睡。
一陣細微的聲響引起他的注意,他坐起身來,正想起身前去察看時,輕細的敲門聲伴隨著嬌軟的呼喚傳入耳畔。「無痕,你睡了嗎?」
「小姐?!」他驚詫地挑高了眉,看著推門而入的嬌小身影。
「噓。」她稚氣地將小小的手指放在唇上。「小聲一點嘛,我是偷偷溜過來的。」
「偷溜?」他更迷糊了。
「對呀。」她將手中的竹籃子往床邊一放,爬到床上坐著,微仰起頭看他。一他們盯我盯得好緊,我好不容易才逮到機會來看你。」說到這個,她嗔怨的噘起粉紅的小嘴。「無痕是不是還在生氣,所以都不去找人家?」
風無痕無言以對。要到何時,她才會看清,他從來都沒有自主權?
他無法欺騙自己,若能由得他選擇,他是想留在她身邊的。
「先別說這個了。」她拎起地上的竹籃,端起了一碗不知名的湯汁。「快點,把它喝掉。」
風無痕愕愕然看著她不由分說塞到他手中的碗。
小姐雖沒言明,但他十之八九也猜得到大概。
夜雪見他只是發怔著,沒有喝下,於是歉然道:「我知道雞湯冷了不太好喝,都怪娟兒那丫頭,在我房裡磨蹭半天,害我出不來,你就將就點,下次我會盡量早點來的。」
這雞湯本是熬給她喝的,但她始終惦記無痕也生著病,補身的湯食她並不缺,但是無痕呢?
所以她悄悄將這碗雞湯藏了起來,雖然冷了,但總比沒有好。
「小姐……」莫名的,一股酸意絞緊了心扉,她三更半夜前來,就為了替他送一碗冷了的雞湯?
「快喝嘛,這是我特地為你留的呢!」她輕聲催促。
「多謝小姐。」他不在乎碗裡頭是什麼,他飲下的,是生平第一份關懷、第一份情義。
「還有這個。」生病的人要多吃營養的東西,所以她每一樣菜都留了一點,又怕人發現,所以全放在同一個盤子上,看起來有點雜,不過那不是重點,好吃就行了,美不美觀又不重要。
「小姐,無痕承受不起。」一而再、再而三,他受之有愧,但她總是不懂。
夜雪垂下眼睫,為什麼他總是拒絕她?「你不要我對你好?」口吻略含心傷。
「不是……」他珍惜都來不及了,只是……
「那我們一起吃?」她再度仰起頭,臉上掛滿期待。「我也餓了耶。」
風無痕張口欲言,但一觸及那雙勾動人心的靈燦瞳眸,出口的話又嚥了回去,微點了頭。「一起吃。」
「無痕真好。」她笑得心滿意足,拿起筷子和他一道解決了滿盤的食物,吃得可開心了。
風無痕明知這已是逾炬,卻收不回脫軌的行止,選擇了放任這一回。
夜雪將目光定在他手臂上的傷痕。「還疼不疼?」
風無痕抿唇不語。
小姐總愛在他受了苦時這麼問他。若真的疼,不是點頭或搖頭就能少疼一分的。
夜雪悄悄地將一隻小瓶子放到他手中。「記得早晚抹一回。」
她和無痕的傷口是一樣的,那麼大夫要她抹的藥,無痕應該也能抹才對。
看了看手中的瓷瓶,他問:「那小姐呢?」
她的藥給他了,那她怎麼辦?
「再向大夫要就有了,無痕別煩惱。」她才挨那麼一板,無所謂的,無痕就不一樣了,他被打了好多下,而且都好用力,下上藥是不行的。
想了想,她怯憐憐地開口:「無痕還怪不怪我?」
「怪?」他愣了下才領悟。她為什麼這麼在意這個問題?
「是爹……他是來真的,我……我不知道……無痕肯不肯留下,可是……我想留下無痕,真的好想、好想……」
風無痕震動了。在那樣祈憐的渴求下,他無法懷疑她的話。
為他挨板子、處處維護他、生了病卻還半夜冒著寒風為他送來吃食,甚至淚眼濛濛的留他……對她而言,他真有這麼重要嗎?
「為……為什麼?」她是那麼高高在上,渺小如他,何足掛齒,何足介懷?
夜雪垂下頭。「我喜歡無痕。」
細細的嗓音敲人心房,風無痕萬般震撼!
她是第一個!爹不曾喜歡過他,娘也不曾,從來,他都沒人在乎,可是小姐……
她肯定了他存在的價值!
他握緊拳,深吸了口氣。「如果小姐允許,無痕願一生追隨小姐。」
星眸亮了起來。「無痕說真的?!」她直瞅著他,深怕他下一刻便會反悔。
他毅然點頭。
「打勾勾。」她將小指伸向他。
風無痕遲疑了下,終於伸出手,勾上她的小指,拇指印上她的。
「至死不悔。」他定定地望住她。
這一刻的承諾,他將以生命來執著,從此,她是他活著的目的。
第三章
時光荏苒,歲月匆匆,逝如流水的年華,寫下了多少笑淚與共的記憶,花開花落間,轉眼跳過了十二個春秋。
褪去稚氣外衣的夜雪,成了足以奪去任何男人呼吸的絕代佳人,而承諾一生相伴的風無痕,也在歲月的淬礪中,變得更穩重、更成熟、更內斂,卻也更冷傲了。
當年,執意將風無痕撤離夜雪身邊的俞老爺,態度極為冷硬,然而夜雪更倔,她威脅父親,一日不見無痕,她便不吃不喝,不言不語,那時,她正生著病,身子虛弱得很,怎堪生受這般折磨,俞老爺被逼得沒法兒,只得依了她。
雖然家規面子很重要,但寶貝女兒更是沒人能比,見女兒如此喜愛風無痕,他著實狠不下心剝奪,兩相權衡之下,也就由著她去了。
這一晃眼,十幾個年頭就這樣過去了。
風無痕勤加習武,一身絕藝無人能及,出色如他,卻始終不曾動搖信念,甘心永隨夜雪,她的安危,成了他肩負的使命,有夜雪在的地方,必有風無痕,兩人形影不離,焦不離孟,宛如一體。
當年那個任人欺凌的風無痕,隨著時日的演變,沒人再敢找他麻煩,也沒人再將他當成下人,只因看清了小姐對他萬般重視,招惹他便等於是和小姐過不去,久而久之,也造就了他在俞家獨一無二的地位,連俞老爺也正視他是個人才,極為看重他,數度提及要將部分重大的家業交由他打理,只是他婉拒了,堅定道:「屬下只想守護小姐。」
是不是大才小用又如何?俞老爺惋惜的眼神,他並未放在心上,小姐就是他的一切,他生命的重心。
他與小姐,本就有著兩極的差異,日復一日,他們之間更是拉出了天與地,雲與泥的差距。也許,在別人眼中,他不再是卑微寒傖的存在,然而高貴如她,是他永遠也無法相提並論的,因為,他只是處於她身後的一個影子罷了。
想起小姐的召喚,他推開門,看向桌邊的嬌美女子,恭敬的喚了聲:「小姐。」
除了老爺,他是唯一能自由進出小姐閨房而不必忌諱避嫌問題的男人,沒人會說什麼,也沒人會往不潔的方向想,他是她的護衛,理所當然該隨侍在側的人。
夜雪抬眼望去。「咦?是無痕呀。」她招招手。「快過來。」
「是。」他移步上前。
夜雪將制了一半的衣袍往他身上比了比,偏著頭很認真地在思量什麼。
無痕身形挺拔,樣貌也生得俊,是她見過最好看的人了,雖然他老愛冷著一張臉,都不肯笑,可是這無損他的出色,有他在的地方,總是沒人比得上卓眾絕倫的他--不論內在或外在。
要不,爹怎會愈來愈賞識他呢?
有一陣子,她真的好擔心爹把無痕搶走,過了好些食不知味的日子,直到無痕瞧出她的悶悶不樂,弄懂了她的心思,才告訴她:「小姐請放心,無痕答應過永遠跟隨小姐身側,絕不食言。」
有了他的保證,她才放下忐忑惶然的心,再一次輕展笑顏。
無痕有著別人所不及的才能,這點誰也不能否認,如果不去憂心可能因此而失去他,夜雪著實有著與有榮焉的驕傲,她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知道,無痕是不平凡的。
他對自身的事,總是不甚在意,可是對她,卻從不馬虎,她很感動他把她看得比自己還重要,但是內心深處,她常會悄悄的為他如此輕忽自己而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