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軒!」她握住他的手,心絞痛不已。
天哪!何其殘忍,竟讓一個六歲的孩子承受同時痛失兩位--不,三位至親的悲慟,他才六歲呀!琬凝無法想像一個六歲的孩子將怎麼撐過如此錐心刺骨的煎熬,如何獨自面對未來的人生!
「你很勇敢,」她溫柔地望著他。「我無法體會當時的你心中究竟有多苦、多痛,但是我敬佩你。」除了敬佩外,還隱藏了一縷憐惜和--柔情。
宸軒頓然驚覺,他在說什麼?
他從未對任何人吐露心中的情感,他一向隱藏得很好,為什麼今天他的情緒特別激動?為什麼他會對琬凝說出傷心的過往? 他深吸了口氣,情緒漸漸平緩。「沒什麼,再怎麼難熬也已經成了過去式,一個人孤單慣了,也早麻痺了,只不過當你提起對未來妻子的條件時,我忽然強烈地渴望有個溫暖幸福的家,有個愛我的好妻子,對於孤獨、沒有人分享喜怒哀樂的生涯,我開始感到厭倦了。」
琬凝望著他,不知該如何回答,不知該怎麼做,才能一掃他眉心淡淡的感傷。
宸軒迎視到琬凝眼中的憂心,不願她掛懷,於是故作輕快,有意掃除空氣中的沉悶氣息。「不談我,談談你,你對你的白馬王子有沒有什麼幻想?」
「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如果真要我說,我的年齡已經不適合相信白雪公主和白馬王子的童話了,我也不會希冀世上還有碩果僅存的白馬王子--雖然眼前的男人比白馬王子更出色。」她學著他說話的邏輯回答道。
「多謝謬讀。」
「所以啦,小女子我無才無德,不敢期望白馬王子的垂憐,只要有個夠愛我的男人肯娶我就該偷笑了,哪敢再挑三撿四?」
他挑了挑眉,頗為訝異。「就這樣?你們女孩子不是都希望嫁個既瀟灑又多金的如意郎君嗎?」
「偶爾作作夢還可以啦!說實在的,就算真有這個機會,我還是寧可選擇嫁個平凡人,有錢人金屋藏嬌的例子不勝枚舉,我不願當個遇人不淑的閨中怨婦,再落個淒涼的下場,換作是你,我想你也會選擇抱著老婆入眠,而不是抱著成堆的錢入眠。」
「你難道完全不重視金錢?」
「當然重視,只不過我更重視對方的品德和彼此的感情基礎。」
「還有『長度』,『長度』不夠如何給你幸福呢?感情想濃郁也難。」他笑得有點曖昧不明。
琬凝的臉倏地脹紅了。「陸宸軒!你……」
他故意裝出一臉無辜、不解世事的單純樣。
「不要在我面前講黃色的……」她難以啟齒。
「你想到哪去了!?」他故作驚駭狀。「我不過說身高長度要夠,否則不能當你的避風港、不能給你有力的保護。」
「噢!」恍然大悟的她,羞愧地抓起抱枕蒙住臉,覺得自己在用齷齪的思想污染宸軒純潔無邪的心靈,罪過啊!
雖然存心誤導她,但他表現得很寬宏大量,忍著笑,他安慰道:「別難過了,我不怪你,其實你的顧慮也不無道理,男人要是沒有一點『本事』,的確很……」
「陸宸軒!」她甩下抱枕,惡狠狠地瞪著他。
「是你自己說的嘛!」他皮皮地笑著。
又羞又惱的琬凝氣得把抱枕丟向他,然後奪門而出,在關門之前,她聽見他低沉愉悅的笑聲,猛然驚覺--她又被耍了!
「爸!別去,別去啊!」宸軒悲慟地哭叫著,死命扯往父親的手不放。 然而,他眼中卻只有在火場掙扎的愛妻,對稚兒的泣訴,他恍若未聞。毅然抽回手,他在眾人來不及勸阻的當口,奔回火場--「不!爸,求你,別丟下我--」宸軒尖聲大喊,想跟隨而去,幸虧是一旁的民眾及時拉住他。
「小弟弟,別拿命開玩笑!」
他猛力掙扎,淚直往下落,喊叫聲更加淒厲。「為什麼要拆散我們,我只想和爸媽在一起而已呀!爸、媽--回來呀!小軒不想離開你們,不要不管我……我怎麼辦?爸、媽……」
椎痛人心的吶喊迴盪四周,圍觀的人潮目睹此景、此語,不禁心酸倀然,凝咽無語了。
他哀痛欲絕的仰天悲鳴,眼看著火勢在他面前不斷蔓延,吞沒了天際,也吞沒了他的父母……
淚眼朦朧之中,他好似感受到無情的大火正不留餘地地帶走他的一切……他的心,也猶如被烈焰重重燒熾著,灼痛難當!
父母恩愛、一家甜蜜幸福的情景湧現腦海,交疊著此刻殘酷無情的畫面,狠狠地、重重地、不斷地衝擊著他幼小的心靈,不堪負荷的痛楚吞噬著他……
他心痛莫名,小小的拳頭握得死緊,咬著牙,自靈魂深處吶喊出撼人肺腑的嘶吼--「不--」
宸軒猛然驚醒,驚出一身冷汗,思緒仍停留在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往回憶中,胸口隱隱抽痛著。
他疲乏無力地閉上眼,將臉埋在掌中,任泉湧的思潮再度淹沒他。
這段可怕的記憶,一直是他不願碰觸的傷口。在這之前,他曾是那麼快樂幸福,然而此刻只剩下空洞的軀殼,那種死寂的感覺幾乎擊潰了他,尤其他的父母幾乎是在他眼前一步步走向死亡,他卻無能為力--他總以為,自己的心早在那場火災中燃成灰燼,從此他再也沒有快樂和痛苦的感覺,只因沒有什麼是他割捨不下的,也沒有什麼能直接影響他的情緒,但是心若早已如死灰,為什麼還會這麼痛?二十多年來,他該早就痛到麻痺、不知痛為何物才對。
或許,是琬凝溫柔的眸光,讓他又憶起了家庭溫暖,突然間,他好希望、好希望能有個屬於他的家、屬於他的幸福……
他永遠忘不了那個場面!
「琬兒……」他不自覺地喃喃喚著。
懷著戰戰兢兢、亦喜亦憂的心情,琬凝整理好私人物品、辦完交接手續後,從此她的工作環境搬到總經理室的隔壁。
這間小巧清爽的辦公室和總經理室僅相隔一片透明玻璃,中間有扇相通的木門,以便溝通業務、提高工作效率。
琬凝在心底暗暗祈禱,希望她的上司是個隨和好相處的人,否則她一天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將面對著他,豈不痛苦死了?
她忽然又想起宸軒今早送她來上班,得知她升職加薪的喜訊時所說的話。
「加油!琬凝,預祝你勝任愉快、得心應手。」
「算了吧!」她哀哀一歎。「前途茫茫,吉凶未卜。老天最好保佑我的上司不是『龜毛』型的人物,否則我可能還來不及品嚐陞官的快樂,就莫名其妙地被炒魷魚了。想也知道,通常這種人都是盛氣凌人、恃才傲物型的。今天不是我的幸運日。」
看著琬凝緊張不安、隱隱含憂的面容,宸軒在瞬間閃過一個念頭,那個決定強烈到令他驚愕!
「把手伸出來。」
琬凝摸不著頭緒,但依然照他的話,將手放到他溫暖厚實的左手。
宸軒不發一語,翻過她的手,然後以另一隻手探進口袋,毫不猶豫地將握拳的右手覆在她掌上,等他鬆開時,琬凝的掌心已多了一枚袖扣。
「送給你。」
她困惑地望著手中的東西,這只袖扣上的漆已斑駁脫落,顯示年代久遠,而宸軒卻依然保留著,因此,琬凝不難猜測出這只袖扣對他定有某種紀念價值。
「這……」
迎視她不解的目光,宸軒加以解釋說:「每次我遇到困難棘手的大案子,心情緊繃、情緒起伏不定的時候,我就會緊握住它,它能穩定我的情緒,讓我在法庭上臨危不亂、沉著應對,我想它或許也能安定你的心,帶給你幸運。」
這枚袖扣,是他的父親唯一留給他的遺物。
他永遠忘不了那個場面!
當時,父親以身體護住他,拚死救他逃出火場,卻因捨不下母親,不顧他椎心含淚的阻撓,執意衝進熊熊火海尋找他的母親。他死命地抓住父親的袖子,流著淚、哭喊著求他別去送死,然而他卻告訴他:「相信爸爸,我一定會救出你媽媽和弟弟,我保證絕不會拋下你不管!」
拉扯中,他扯下了父親的袖扣,卻沒能攔阻他!
父親對他食言了,他終究沒有實現對他的承諾--「宸軒?」琬凝喚著有些失神的他。「你能不能告訴我,這枚袖扣對你有何意義?它看來歷史悠久,你這麼小心地保存它,一定有什麼特別的涵義吧?」
「不談這個。」他不願再提起那段不堪回憶的往事。「你還不進去,全勤獎金飛了我可不負責哦!」
「唉呀!」她低叫一聲,勿勿和宸軒道別,飛也似的衝進公司。
一切整理就緒,琬凝坐在今後將屬於她的辦公座椅上,不禁又拿起宸軒今早交給她的袖扣,心中一陣情緒翻騰。
「這個東西究竟對他有什麼意義呢?他看來很重視,可是既然他重視,又為什麼要送給我呢?」她喃喃自語,始終猜不透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