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希望這只袖扣能安撫她的心,帶給她自信,如同對他一般!
琬凝心口暖暖的,握緊它,懸浮不安的心竟真的感到無比踏實,是這只袖扣具有安定人心的作用,抑或是宸軒眼中所傳遞的那份無言的支持?
「是宸軒。」她無比肯定。
安撫她的是宸軒;那麼,安撫宸軒、支撐著宸軒的,又是誰?
就在她兀自發愣時,桌沿被輕敲了兩下,她聞聲抬首一望--又是他,堅持送她到站牌下等公車的可愛男人!
「你怎麼會在這裡?」
「想念你嘛!」趙毅翔露出一個充滿朝氣的健康笑容。
「少灌迷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她唐大小姐才不吃這一套。
「我知道你在這裡,偷個小懶來找你嘛!」
「你不要命啦,摸魚摸到危險地帶來了!你知不知道總經理今天準備正式走馬上任,人家少年得志,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小心他拿你開刀,來個殺一儆百。」
「哇,說得好冷酷無情喔,你很瞭解他嗎?怎麼知道他會這麼冷血?」
琬凝一副想當然耳的神態。「通常這種家裡有幾個錢、腦袋裝點墨水的人,哪一個不是不可一世、目空一切的蹺樣子?我在想啊,咱們那位總經理,一定腦滿腸肥,而且頂著一個啤酒肚,對了,還外加禿頭!」她頑皮地一一細數著。
天啊!
趙毅翔暗暗哀嚎,難道自己的身材已經走形到這種程度了?
他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沒有嘛!打量自己,身材健碩,完全符合健美先生的標準,他不曉得這個小妮子怎麼會有這種空穴來風的消息。
他好奇地問:「你見過他?」
「沒有,不過聽說他很年輕,三十出頭吧,長得很帥。」
上述的形容難道就是她所謂的「帥」?
他不客氣地指出:「你的審美觀有問題。」
「我沒有,帥是別人在說,我又沒見過,傳言的真實性能有多少?以訛傳訛到最後,母豬也能說成貂嬋,況且,我認為這樣才符合總經理的形象。」「你認為該長得像皮球一樣滑稽才有總經理的派頭?」他接著又問:「如果是我,那就不適人口嘍?」
暗示得這麼明顯……不,清楚到根本不能稱之為「暗示」,而是「明示」的地步!她應該明白了吧?
可惜她唐大小姐不懂得腦筋急轉彎,照常是一根腸子通到底。
「你?是不合適。商場上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你太斯文,不夠狠、不夠冷,溫文儒雅的人是無法生存在這個明爭暗鬥的大染缸的。」
可見這小女人把他看得太簡單了,比冷靜、比智慧,他有自信絕不比商場的老前輩遜色。
覺得玩夠了,再戲弄人家就太過分了,琬凝一直是真誠待人,對他也一直像個朋友般毫無隱瞞,再欺騙下去他也感到良心不安,於是,他打算坦承自己的身份。
「呃,除了你對『那位』總經理勾勒的『尊容』外,你對他的資料還瞭解多少?」身為人家的秘書,要是連上司的基本資料都不清楚,那就真的不可救藥了。
琬凝不明白他為何有此問,但還是照實回答。「陳經理曾大致向我介紹過了,就因為他學歷傲人、身家背景醒目,所以我直覺他是個盛氣凌人的大男人,把他想像得不堪了一點,我的心情才會平衡些。怎麼,你對他有興趣嗎?」
「我又不是自戀!」他咕噥。
「什麼?你講太小聲了,我沒聽清楚。」
「我說……唉呀」他輕敲自己的腦袋瓜一下,狀似自責。「真是的,我怎麼老是這麼健忘,我一定忘了告訴你我的名字了,對不對?」
「無妨,反正我也忘了問,你現在說也一樣。」
趙毅翔眼中閃過一絲奇特的笑意,他清了清喉嚨,語帶促狹地說:「敝人、區區、在下、不才、小生、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趙毅翔是也。三生有幸,結識姑娘,得知姑娘對在下一針見血的精闢評語,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聖賢書,在下受益匪淺,感激涕零,銘感五內,永誌不忘!」
晴天霹靂、五雷轟頂、痛不欲生--咦?不對、不對。
琬凝被他咬文嚼字的八股文字搞得暈頭轉向、不知所云,看他不正不經的戲謔態度,她被搞糊塗了,不清楚他究竟是不是在開她玩笑。
「你……」她不知不覺地被他感染,迷迷糊糊地問,「所言當真?」
趙毅翔一時玩心大起,唱起中國固有的國粹--黃梅調起來了。
「姓趙名毅翔,家住台北市,三十歲,還沒有訂過親:……」「停停停!」琬凝驚詫地望著他。「你不是開玩笑?你沒有騙我?」
「你說咧?」他笑嘻嘻地反問。
琬凝倒抽一口氣,震驚不已!臉色漸漸由紅轉青,然後是一片慘白--天啊!他就是趙毅翔,被她罵得狗血淋頭、狼狽不已的趙毅翔,而她居然興致勃勃地和他討論「總經理」的長相,還在他面前滔滔不絕、大放厥詞,前些天甚至還大肆批評他的衣著……
「噢--」她無力地撐著頭,不敢再想下去,這回丟臉丟得夠徹底了! 他俯向她,笑咪咪地說:「我沒有禿頭、沒有啤酒肚、更沒有腦滿腸肥,你很失望喔!」
「我不知道你……」她訥訥地、細若蚊蚋地吐出。「我不是有意的。」
「我沒說你是有意的啊,別這樣嘛,我不也乖乖聽你的話,穿正式的服裝上班,還是你仍然認為不夠正式?」此刻他西裝筆挺,碩長的身材更襯托出他的出色眩目。
他的目的只想逗她笑,讓她釋懷,但卻只是提醒了她,她曾鬧過多少笑話。
「不、不……」她急急搖頭,卻不知該怎麼解釋。
唉,女人真難搞!毅翔哀歎。
「我又不介意,你不要耿耿於懷嘛,」他拍拍她的粉頰,「我們可以和平共處的,當然,」他皮皮地加上一句:「前提是不許把我和皮球聯想在一起。」
琬凝的臉兒又紅了。「保證不會。」
「那不就得了?你沒有多餘的時間臉紅,你必須備齊資料,幫助我瞭解公司近年來的營運情況,好讓我早日掌握狀況、投入工作。」
「沒問題。」琬凝很快地拋下雜思,專心投入成堆的企業報表中,將公司歷年的各大決策、種種重大企劃案、歷年盈利、財務狀況等,一一有條不紊地整理好供他過目。
在忙碌的情況下,她根本無暇想起那段她無地自容的小插曲,直到中午她才有機會喘口氣,腦袋一有空閒,第一個湧進腦海中的,竟不是那件令她難以釋懷的糗事,而是宸軒那張俊挺出色的臉龐。 她又拿出他送給她的袖扣,目光不自覺流露出無盡溫柔。
趙毅翔隔著透明玻璃望著她,心湖一陣翻覆,她那充滿柔情的美麗神采究竟為誰而綻放?早上他來時,她就是看著那枚袖扣出神,現在,她依然如此,至底那枚袖扣對她有什麼意義?他的心猛然一抽,祈禱著千萬不要是為了某個男人。
他漸漸感覺到,他的心正一點一滴在遺失當中,但,他無力阻止……
自從得知宸軒六歲突遭巨變的打擊和全無歡笑的酸楚童年後,琬凝油然生起一股不捨的柔情,她希望能為他做些什麼,不是為了同情,而是……她說不上來,那股強烈的心疼感受,令她幾乎承受不住,她只能說,她很在乎他。
於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同進同出,早上他送她去上班,下午他們一同返回公寓,有時在宸軒那兒開伙,有時在她家用餐。如果宸軒臨時有事,琬凝會先行返家,燒好一桌菜等他回家,宸軒幾乎已習慣家裡時常飄著飯菜香和一個柔情似水的小女人等著他的甜蜜感覺,這似乎就是他期待已久的幸福--難道這就是愛?
誰說律師的腦筋永遠是有條不紊的?每當思及這個問題,他的腦袋就渾渾噩噩、是是非非暈頭轉向。
「我痛恨是非題!」
這是最後他思考出來的結果。
他振振有詞地告訴自己,連犯人都能緩刑,於是他找了一百個理由宣判自己無限期緩刑,直到--非面對不可的時候,否則,他懶得自找苦頭吃。
他想過他們同進同出,左右鄰居或許早已曲解了他們的關係,更甭提他們形影相倚偎地上市場買菜,別人會如何看待他們。
「恩愛小夫妻」?嗯,聽起來很甜蜜,他發現他不想解釋,而且「樂意」被誤會。
但是琬凝呢?她又會怎麼想?她是否介意別人的誤會?
他曾經想提出來問她,但是他又不想破壞眼前美好的一切,於是他避而不談。也或許,他知道琬凝清楚這些流言,卻從未表示介意過,於是他也跟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等到琬凝認為這造成了她的困擾,他會欣然同意終止這一切的。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想法竟讓他感到微微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