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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樓雨晴

  第五章

  陸府大廳,陸母端坐首席,神情肅穆。唐琬戰戰兢兢走上前去,捧著托盤跪地,畢恭畢敬地喚了聲不苟言笑、目光寒似三尺冰雪的陸母。「娘,請用茶。」

  陸母冷冷掃了她一眼,不言不語,既不接過茶,也不給唐琬一點指示。

  「娘!」唐琬又喚了聲。

  陸母依然不理不睬。

  唐琬難堪地咬住下唇,呆呆跪立著,進退維谷。

  她知道婆婆有意刁難她,她和陸游結婚近三年,陸母從來就沒給過她好臉色看,但是為了不使陸游難過,她從不曾對陸游抱怨過--雖然陸游早已心知肚明。

  成親之前,她知悉父親唐閎與姑姑--也就是她現在的婆婆、陸游的母親感情不合,雖為手足,感情卻比陌路人更淡,即使見著了面,不是明爭暗鬥就是冷嘲熱諷,陸母甚至明白地對她說:「若是有點骨氣,就別對務觀勾搭不清!」

  明知她下嫁陸家必然受苦,她卻不顧父親苦口婆心的勸阻,執意為自己的愛情奮戰到底,只要能和陸游廝守在一起,任何苦她都願意忍受,她告訴父親,就算到死,她依然不悔。

  唐閎被女兒的深情感動,儘管再不捨,也只得尊重女兒的決定。

  而陸母,深知兒子對唐琬付出的深情,不娶唐琬,他定不死心,迫於無奈才點頭應允,況且男人三妻四妾實屬平常,唐琬入門後,她可教兒子納妾,冷落唐琬。換言之,她從未打心底接納唐琬這門媳婦,一切實屬權宜之計。

  但她完全沒料到兒子竟這般死心塌地、全心全意地愛著唐琬,不但拒絕了她提出的納妾建議,更為了唐琬數度差點傷了母子情份。

  也因此,她對唐琬是新仇加舊恨,誓難兩立。

  上一代的恩怨,唐琬深覺無奈,卻無力改變,只有更加小心翼翼,盼能使婆婆對她改觀,不消說,陸母加諸在她身上的冷嘲熱諷,她自是逆來順受,任何羞辱她照單全收,委屈悄悄往心底藏。 終於,陸母覺得讓媳婦罰跪得夠久了,打算接過茶來,此時唐琬的雙膝早已跪得又痛又麻,而茶,也早涼了。

  「唐琬!」陸母忿忿將瓷杯往托盤重重一放,怒道:「你是何居心?若不願對我低聲下氣,大可收拾細軟回你父親那兒,我們陸家人絕不攔你!你何必心有怨戀,讓我喝這冰冷的茶水!?」

  這就是她的目的!逼她回娘家。

  唐琬忍住在眼眶打轉的淚,連忙致歉賠罪。「是媳婦疏忽,我這就去沖杯熱水。」

  唐琬不敢怠慢,急急泡了杯熱水呈上。

  孰料,陸母杯沿才碰上唇,立即驚叫一聲:「唉呀!好燙。」

  接著,清脆的瓷器碎裂聲響起,茶水濺了一地。

  「你做的好事!」陸母喝斥,怒不可遏。

  唐琬咬著唇,不敢辯駁。

  就在這氣氛凝肅、一觸即發的當口,陸游適巧踏入大廳,很快地,他就發現苗頭不大對,忙上前扶起唐琬。「琬兒,怎麼了?」然後才恭敬地喚了聲:「娘。」

  陸游對唐琬的重視及心疼,更加深陸母的怒氣。兒子一回來,首先注意的竟是妻子,身為母親的心情能好到哪去?

  「你娶的好妻子!」陸母忿而怒摑唐琬,唐琬不防,整個人往後退了兩步,陸游心如刀割,不假思索地上前扶住她,而此舉看在陸母眼裡,無非是當成兒子維護唐琬,與她對立,更是令她怒火高張。 「娘,琬兒若是做錯什麼,請您見諒,別與她計較。」陸游心疼地擁住唐琬,代為求情。

  「你!」陸母咬牙,臉色鐵青。「好!好個娶妻為妻子!務觀,你果然『孝順』!!」

  「娘--」陸游痛楚地叫著,左右為難。

  唐琬立刻離開陸游的懷抱,以免再觸怒陸母。「娘,是媳婦的錯,媳婦甘心受罰。」

  陸游望著唐琬柔弱纖細的身子,心頓時揪得好緊。

  陸母凌厲地望了她一眼,冷聲對陸遊說:「我要你休了她。」

  唐琬乍聞此言,身子微顫了顫,慘白的小臉教陸游看了痛憐不已。

  「娘,這……」事母至孝的陸游不敢拂逆母親,但要他割捨唐琬--痛徹心扉呀!「是琬兒對不起你。」

  「琬兒……」他心中一片酸楚,為他這個善解人意的妻子心疼不已。

  「別為我擔心,我承受得住的。」她反倒安慰起陸游來。「只是娘那兒……」

  「只要我堅持不休妻,娘拿不出理由也只能作罷了。」他輕撫過她含憂的黛眉,深情地承諾著。「我不會拋下你的。」

  「務觀!」

  他們緊緊相擁著,濃濃的情意盡在不言中。

  隔日,陸母喚來陸游與唐琬,堅持昨日未完的話題,不容二人逃避。

  「務觀,你昨日說若無名目絕不休妻,今日,為娘為你提出休妻的理由。」

  「娘!」陸游感到心慌,不知母親想了何種罪名加諸唐琬身上,他下意識將手伸到桌下,握住唐琬冰冷的小手,藉以傳遞溫暖,給予無盡支持。

  「務觀,你且一旁聽著。」陸母目光如炬地盯著唐琬。「你說,七出第一條是什麼?」

  唐琬臉色死白,顫聲回答:「無……無子。」

  「你與務觀完婚二年有餘,至今仍無所出,首條你就犯了,還有何話說?」陸母咄咄逼人。

  「我……媳婦該死。」

  陸游看不過去,開口為她解危。「娘,這我也有責任的,豈能盡怪琬兒?」

  「那麼,第三條。」

  「不事舅……姑。」

  「你敢說你克盡職責,深得姑喜嗎?」陸母的目光更冷、更充滿批判意味。

  唐琬咬著唇,低垂下頭,無言以對。

  沒錯,她是弗獲姑喜,但這是她的錯嗎?她盡力了呀!

  而陸游,只能望著她,以掌心的溫熱表達他滿腔的愧疚。

  「第七條。」

  「惡疾……」咦,不對,她猛力搖頭。「不,不,我沒有惡疾,我沒有。」

  陸母冷峻地望著她,反問:「結婚將至三年,你未產一子,難道不是不孕之症?你瘦瘦弱弱、弱質嶙峋、弱不禁風,體質比西施猶弱三分,這種身子能擔負傳承香火的重責嗎?」

  「不,不是的,我相信我能,未孕並非不孕,只是機緣未到,我不會讓務觀絕後的,娘,您相信我吧。」唐琬急急請求保證。

  「你分明有不孕之症,何需隱瞞!以上三點,務觀便足以休了你。」

  「不!」唐琬再也忍不住,彈跳起來,淚流滿腮,她終於明白了,無論她有無過錯,陸母終會以一堆冠冕堂皇的莫須有罪名扣到她身上,她百口莫辯、滿心委屈。「這些都不成理由,娘,您為什麼不試著接納我呢?上一代的恩怨與我無關哪!我自認嫁入陸家以來是用心扮演好每個角色,您難道無動於衷嗎?」

  陸母冷冷地望著她。「你又犯了第四條。」

  口舌……

  「琬兒……」務觀憂心仲沖地望著她。 唐琬淚流成河,絕望地喊:「夠了、夠了,再說下去,您連淫佚、盜竊、妒忌都搬出來了,我承受不了啊!如今我終於深深體會到欲加之罪何患無詞的痛心--」她痛哭失聲,再也不可抑止地哭出積壓了兩年多的酸楚和委屈……

  「琬兒。」陸游心痛地走向她,緊緊將她摟在懷裡,多少歉意盡在無聲的安慰中。

  「務觀!」陸母氣惱地吼道。「你心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娘?當我的面護著她,你將為娘置於何地!?」

  「娘!」陸游為難地喚著。

  「今日你非休了她不可,否則,為娘從此與你恩斷義絕,你大可和她雙宿雙飛,不顧為娘的死活。」她故意刺激他,因為她深知孝順的陸游不可能這麼做。

  陸游眼中的傷痛更深了,他的心狠狠扭絞著,他不敢違背母親的意思,但更不願失去唐琬,他陷入進退兩難的雙面凌遲中--痛苦、掙扎!

  看出他內心的煎熬刺痛,唐琬萬般不忍,她能體會他所承受的折磨,而這折磨,一半是來自於她,她於心何忍啊!

  她明白他深愛著她,卻也明白他是難得的孝子,母親在他心中的份/量必定不輕,要他為了自己而和母親斷絕恩義,他將會多麼痛苦?

  不,她不要再看他痛苦為難了,這兩年多來,她知道他不快樂,她不願再帶給他磨難了!

  她悲痛至極地望著他,即使痛斷肝腸,她依然代他作了決定。「既然娘容不下我,務觀,你就順了娘的……」

  「琬兒!」陸游驚呼,心痛地阻止,原本就傷痕纍纍的心,似乎狠狠被切成了兩半。

  陸母眼中有著勝利的光芒。而痛不欲生的唐琬,再也忍不住一波又一波的椎剌痛和決堤的淚,她掩面奔出大廳,無力承受更多的打擊。

  「琬兒、琬兒……」陸游焦慮地呼喚著,急欲追上前去。

  「務觀。」陸母威嚴的叫喚,令他不得不止住腳步。

  「娘還有何吩咐?」他一心掛慮唐琬,卻不敢表露,深怕又引來母親的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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