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三天之內寫休書,休了唐琬,七出的四大條就是最好的名目。」
「娘!」
「休是不休?」堅決的態度,表明了要他作下抉擇。
陸游閉了閉眼,忍住悲痛,咬牙吐出:「孩兒遵命便是!孩兒告退。」
他急急走出大廳,四處尋找唐琬蹤跡,半晌,他才在花園中找到了哀痛欲絕的她。
「琬兒!」他喚,有著無限歉意。
他為她拭著淚,一遍又一遍地道歉,一聲又一聲地表達深情。「原諒我,琬兒,我身不由己啊,我是那麼的愛你,可是……」
唐琬已無心再傾聽他的解釋,她能諒解他,也從未責怪過他,只是捨不得離開他。
「別說了,道歉無濟於事,」她心灰意冷地。「告訴我,你當真要我離開你嗎?」
「我亦萬般不捨、不願啊!」他想著沒有唐惋柔情慰藉的日子……不由摟緊她,激動地說:「不、不,我不願失去你,我不能失去你!」
她貪戀著他溫暖的懷抱,知道以後或許再也沒有機會倚在這個令她眷戀的胸膛上了,她泫然欲泣地道:「務觀,我們該怎麼辦……」
是啊,怎麼辦?
他也不知道,腦子亂成一團,此刻他只想摟著妻子,無法思考任何事。
許久,當激動的情緒漸漸平穩,他嗅聞她泛著幽香的髮絲,在她耳畔低聲問:「琬兒,如果沒有名份,你是不是仍願跟著我?」
多年的感情基礎,她知道陸游話中的涵義。「只要不離開你,任何犧牲我都不在乎。」
「琬兒,」他又擁緊她。「你讓我好心疼……」
唐琬柔情款款地安慰著他,堅強地說:「沒什麼的。」
陸游深吸了一口氣,道:「娘要我休了你,若我不遵照她的意思,她怎肯善罷干休?你留在家裡只會受苦,所以,琬兒,我不如依母命暫時休妻,你另在外處找間房子安頓下來,只要我一有機會便會去看你,等到母親怒氣平息了,我會設法說服她,然後迎你回來,好嗎?」
她淒然一笑,笑得好苦、好澀。「我別無選擇了,一切全依你安排。」
她的委屈求全,教他內疚不已。
他執起她的柔荑,放在唇邊輕吻著。「委屈你了,琬兒。」
「比起你內心的煎熬,琬兒這點委屈根本微不足道。」
「唉……」琬凝發出一陣歎息。「古代女人真命苦。」
這個夢發展到這裡,她已大略猜到結局了,她不是不清楚陸游和唐琬的故事,只是懷著微乎其微的希望,希冀夢中的愛情故事能有喜劇收場,就算只是個不實的浪漫夢境,她也了無遺憾。
但是,令她心驚的是,最近作的夢,已漸漸朝著歷史的軌跡演進,她心慌意亂,想阻止,甚至想扭轉劇情,但卻無能為力,只能任憑它不斷上演著。
她曾想,若不能讓她看到好結局,那麼也別讓她看到悲劇的產生,所以她努力想使自己中斷這個夢,不再為夢中人傷感,但是,就像她剛開始作這個夢時一樣,不管如何抗拒,它依然不定期地在她夢中演出,她開始害怕,不是害怕自己不正常,而是害怕她夢中的陸游和唐琬真的如歷史所記,含恨分離,此刻,她好希望歷史考查錯誤,好希望這對有情人能撥雲見日,長相廝守。 為了一個夢搞得情緒低落,忽悲忽喜,她大概是古今中外第一人吧。
她又睡不著了。老樣子,她準備上天台吹吹風。
在出門前,她沒忘記披上外套,上回她半夜穿著單薄的睡衣在天台看星星,碰上宸軒,被他念了一頓,說她像個孩子一樣不懂得照顧自己,感冒了怎麼辦?接著又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令琬凝感動得要命,一整晚睡不著。 經過宸軒的門口,她忽然好想和他聊聊天,剛舉起手,尚未碰到門鈴,她就發現了自己的舉止太荒唐,三更半夜,人家正好眠,她幹什麼吃錯藥把人家從溫暖的被窩裡挖起來?
算了,她正準備縮回手,鐵門突然打開了。
「琬凝?」宸軒看了看她僵在半空中的手。「你找我?」
「是……」本來是打算找他,可是後來又改變主意了。「哦,不是。」
這算什麼回答?宸軒啼笑皆非地望著她。「有事嗎?」
「有……哦,沒有。」她臨時改口,本來是有,後來又沒有了。 宸軒忍往笑,又問:「你是不是又睡不著了--等一下,別又告訴我:『對,哦,不對』這種南轅北轍的答案。」
「我確實睡不著。你也睡不著嗎?」
「既然都睡不著,我們去--」兩人異口同聲說出:「天台看星星!」
天台有兩張搖椅,那是他們特地放上去的。
他們時常在失眠的夜裡,促膝長談,宸軒和她聊他鍾愛的律師工作、聊他對某件案子的看法觀感,有一回談到一宗蓄意縱火、造成了九人葬生火海的案子時,他顯得好激動,他信誓旦旦地說要搜集證據,將縱火的嫌犯繩之以法,不讓這種人渣有所遁形!
琬凝知道這個案子勾起了他傷痛的往事,她想,如果當年那場毀了宸軒家庭的大火是人為蓄意而非意外,那麼那個人真是罪無可赧!
後來,在宸軒鍥而不捨的努力下,他總算不負受害家屬所托,協助警方將嫌犯定罪,這才平息了他的怒火。
而琬凝對他說的,也不外乎是一些辦公室裡耳聞的笑料和男同事追某個女同事的花招,但是她略過了一點,她的頂頭上司趙毅翔對她似乎……
她也不清楚,可是卻能感覺到他的視線無時無刻在追隨著她,而且,目光愈來愈灼熱熾烈,她不喜歡他看著她的感覺,讓她有種透不過氣來的壓迫感,這並不代表她不喜歡別人注視著她,至少,當她的身影在廚房裡忙碌穿梭時,宸軒投射在她身上的溫柔目光令她沉醉、眷戀不已。
很難解釋,但是,她就是喜歡宸軒將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時的甜蜜感受,卻不能接受趙毅翔的關注。
她希望是自己神經質,她只想和趙毅翔保持主雇關係--頂多是朋友。她從不認為被愛是一種幸福,那是一種無形的債,她不願虧負別人償不起的情債,她始終認為被自己深愛的人所愛才是幸福,而她確信,她的幸福不會是趙毅翔。
那麼,是宸軒嗎?
她感到迷惘不已……
又來了。
琬凝依稀又感覺到身後傳來的火熱目光,她如坐針氈,全身不對勁。
她拿起尚未建檔處理的資料到電腦前處理,但仍舊感覺到那只令她坐立難安的目光緊緊追隨著她……她快窒息了!
「唐小姐。」門扉被輕敲兩下,琬凝認出是倒茶水的小妹。
她重重吁了口氣,終於有人來解救她了。「請進。」
「有位先生找你,我就直接帶他來了。」
「哦?」
琬凝正準備望向門口,小妹又神秘兮兮、帶點興奮光采的附在她耳邊說:「他很帥唷!是不是你的男朋友?」
琬凝微紅了臉。很帥?她已猜到七、八分了。「嗨,琬凝。」宸軒笑意盎然地出現在門口。「宸軒!」先前的憂悶全不翼而飛了,她展開笑靨奔向他。「你怎麼來了?蹺班哦!」
「閒著無聊,來逗逗你。」
「哼!」琬凝皺了皺可愛的小鼻子,把她當玩具嗎?逗?
她很清楚宸軒來找她一定有事,因為他明白她的工作時間不像他那麼有彈性,為避免影響她的工作,他從未在上班時間找過她。
「說吧,陸大律師紆尊降貴究竟有何貴幹?」
宸軒難得露出了靦腆之色。「就……就是你昨天交給我的菜單,搞……搞丟了!」
「丟……丟了?」琬凝很不客氣地爆笑出聲。
昨晚吃過晚飯之後,宸軒說他下午四點過後就沒事了,可以由他先去買菜,五點再順道去接她,所以琬凝就預先把菜單開給他,由他去買齊。
當時,他把菜單往茶几隨便一丟,說什麼他待會兒再去看、什麼他身為律師最引以為傲的條件是口才和過目不忘的超人記憶……
結果呢?琬凝抓住機會糗他。「敢問陸大律師,昨晚是誰告訴我,他的記憶力是他最引以為傲的本事?這會兒,菜單呢?你把它吃啦?」
宸軒不好意思地微紅了臉。「別這樣啦,琬凝,就是電腦也偶爾會死機啊!」
「被你打敗了!要我再寫一張嗎?」
「不,你用念的就行了,紙張會跑,我的腦袋可不會跑。」
「是嗎?」她知道宸軒記憶能力很好--畢竟要將厚得足以壓死人的六法全書倒背如流、運用自如並不是平常人辦得到的,尤其是像宸軒這樣混得吃香燙手、如魚得水的人!簡直……非人哉!「這是你唯一一雪前恥的機會,聽清楚耶!」她有意刁難他,故意念出一大串菜名、配料,念到最後,幾乎連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才停止。「OK,有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