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映塵一手抱起他,在一旁坐下。「記不記得我曾說過:爹,只有一個!所以,除非是我兒子,否則我不會認他……」
「映塵!」秋水心有些驚訝地叫道。
真的要說嗎?她不安地看著若兒,又看了看谷映塵。
冷銳的眸光射來,無形的壓力教她透不過氣來。
這女人敢阻止他?他的兒子他為什麼不能認?
「還是你要說?」聲音很低、很柔,卻教人心頭膽戰。
她嚥了嚥口水。「那個……若兒……」
「說呀」
那道眸光如利刃寒冰,盯得她背脊發寒。
深吸了口氣,她毅然開口。「若兒,你不是常問娘有關爹的事嗎?娘一直沒辦法回答你,是因為我知道的也沒比你多……」
「講重點!」真想一把掐死她!秋水心怯怯地抿了下唇。「好……好啦」
「娘,叔叔,你們在說什麼呀?」若兒看得一頭霧水。
「若兒,你聽娘說,其實……叔叔就是你爹!」不管了,要說就說吧!有事他來擔。
小若兒眨了眨眼!一下子不太瞭解母親的意思。
「叔叔……」娘好像神智不清了,他仰首想求得叔叔的認同。
「該改口了,小傢伙!」谷映塵揉了揉兒子的頭。「若兒不是一直希望我能當你的爹嗎?我們的確是天生的父子呀!」
「可是……我明明沒有爹,要不然,別人也不會罵我野種……」
「有……你當然有!看著我,若兒。」谷映塵扳正他的臉,與他直視。「你是我谷映塵的兒子,不是什麼野種,你的存在並不比任何人卑微,要活得驕傲,活得有尊嚴,別管別人怎麼說,知道嗎?」
若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好。那麼,喊聲爹來聽聽。」
若兒抿了抿唇,旋即露出歡欣的笑容,清稚地喊了聲:「爹……」雙手亦隨之環上。
谷映塵動容地摟住這個與他骨血相連的小小身軀。
秋水心被冷落在一旁,完全融不進他們父子之間,但,她一點也不介意。
原來,谷映塵是對的。若兒看來是那麼怏樂、滿足,真正的父子,是不該被強行分割的,她為自己先前的遲疑而感到愧疚。
「娘。」若兒由谷映塵懷中仰首,朝她伸出手,秋水心上前握住他的小手。
「什麼事?」
「我現在有爹,有娘.那麼,我們一家人是不是永遠不分開?」若兒純真地問道。
一家人?多令人嚮往,為何她聽來卻倍覺酸楚?
「是不是嘛,娘?」若兒搖了搖母親的手,撒嬌地討著答案。
秋水心不堪招架,窘迫地望向谷映塵,發現他正用著深沈的眼光看著她。
「當然是啊!」結果,是由谷映塵代為回答。
傾下身,他低柔地一字字道:」我、水遠不會放開你!」
只有她才聽得出來,他所表達的,是想折磨她到死!「真好。」感覺不出他們之間的波濤暗湧,若兒一手拉起母親的手,交到父親手中,逕自露出笑容。
谷映塵順勢攬過她,在她耳畔低道:「我不想讓若兒知道我們之間的恩恩怨怨,以免影響他幼小的心靈。要是傷了我兒子,你死一百次都不夠,你好自為之!」
這是警告,也是威脅。
秋水心憂傷地一笑。
他想保護若兒,難道她就會傷害若兒嗎?若兒不只是他的兒子,也是她的呀!或者,在他心中,她連若兒的一根汗毛都比不上,是吧?
深深濃濃的哀傷,將心刺痛,寸寸淌血……
向晚時分,漫天彩霞染滿天際。
谷映塵往後仰躺在草地上,一手枕在腦後,偷得浮生半日閒。
「爹……」小傢伙不改其志地跟著他,學他往草地上躺,谷映塵搖了下頭,伸手將他攬入胸懷。
若兒調整了下姿勢,舒舒服服地枕在父親的胸壑中,隨著他的視線看去。
成群雁兒南飛,又是秋分時節了。
「是雁子嗎?爹。」
「是的。雁,是一種很合群的動物,不會與親人同伴離散,若你看到落了單的孤雁,那它一定是悲傷的,那是無人能體會的寂寞徬徨。」
就像他,像妹妹小蝶,悲傷了十四年,他們都是孤雁,流離失據,滄桑無依……
「它好可憐。」小若兒同情心大為氾濫。
「是啊!除此之外,雁子還有一個特性,它終生只認定一個伴侶,一旦它的另一半死了,便會獨自孤寂終老,直到死去,是不是很令人心疼?」
「嗯。難怪娘以前常常念那首: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他幽幽接口。
「對呀、對呀!」若兒猛點頭。他生平第一首學會的詩句,就是這首。
谷映塵側過頭。「你懂它的意思嗎?」
「懂呀。以前,娘想你的時候,總是會念這首詩,就是……很想念、很想念一個人的意思,對不對?」
「嗯哼。」他不置可否地輕哼。
這秋水心還真是癡情到世間少有。
「然後呢?」他突然有興趣探究她的事了。
「娘還曾經教過我另一首和雁有關的詩,好像叫……雁邱詞吧!『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她說,是因為有個捕雁者,捕殺了一隻雁,而逃出網中的另一隻雁子,一直在半空中悲嗚不去,最後投地而死,所以作者就寫了這首詩。」
谷映塵靜靜聽著,沉默不語。
會說出這樣的話,表示秋水心有意為他蹉跎一生,即使今日他未曾出現在她生命中,她也情願守著這段曇花乍現的璀璨,就此終老……
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子,能夠癡狂到為僅有一夜姻緣的他燃燒一生烈愛?
他無法分辨心頭翻攪的惰緒是什麼,如果他們面對的不是現今的情況,也許,他會給她些許憐惜吧!「爹和娘,是不是就像雁子一樣?」
谷映塵淡瞥了他一眼,又將目光投向茫茫天際。「大丈夫何患無妻,人終究是人,和雁子是不能相比的。」
「但娘可以……」若兒猶是不解。
「若兒,我問你。如果你手中的杯子破了,你是不是就情願渴死也不再喝茶了?」
「我會拿另一個杯子。」若兒毫不猶豫地回答。
「那就是了。」對於生命中無足輕重的小事過於拘泥,不是太可笑了嗎?女人對他來說!始終是可有可無的。
「噢。」若兒聽得似懂非懂。
「若兒,我並不是教你要朝秦暮楚,左右逢源,只是每個人的際遇不同,我會這麼說,是因為我不曾執著,如果你有幸找到值得你執著的事物,那就認真地去對待。」
「娘不值得你執著嗎?」若兒似乎聽懂了些什麼。
「當然值得。」只不過,他執著的是恨,而不是愛。
一那……」
「小傢伙,你問題太多了!有些事,你不必急著懂,等你長大,自然就會明白。」
「好。」若心乖乖地窩回他懷中,不再多問。
夕陽餘暉灑在這對父子身上,呈現出難得的靜謐祥和。
多溫馨的一幅畫面。
不遠處的秋水心凝望著,眼眸泛起薄薄的水光。
這一刻,她居然嫉妒起自己的兒子來了,她多希望,倚偎在他懷中,任他憐寵的人是自己。
只可惜,這只會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奢望,她連讓他少恨她一點都辦不到……
幽靜的午後,秋水心獨自待在書房處理事務。
若兒現在成天纏著他爹,所以哄若兒睡午覺的責任,也就落到谷映塵身上去了。
說實在的,這讓她有點心理不平衡,同樣是父母,為什麼若兒對谷映塵就言聽計從,對她就從來不當一回事?難道谷映塵的話比較有威嚴嗎?
手中的雜務處理到一個段落,她伸了伸略微僵直的腰桿,正想放鬆一下自己,外頭僕人前來傳報,說是表少爺又上門來了。
秋水心幾乎要呻吟出聲。
這馮世祺又想幹麼了?
「叫他進來。」她真的受夠了,這一回,她要徹底和他說清楚,一勞永逸!沒一會兒……
「水心,想死你了……」噁心吧啦的聲音傳來,門被推開,馮世祺朝她展開誇張的大擁抱。
她退開一大步。「表哥,你別每回都來這一招。」
「好無情蹋哪!」馮世祺一臉深受傷害的模樣。
「我本來就沒有對你多情過。」秋水心不為所動,直接挑開話題。「表哥,你在想什麼我很清楚,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訴你,行不通的。如果我願意嫁給你,七年前面臨窘境時我就嫁了,不是你拋棄了我,而是我亦無心於你,你明白嗎?」
「胡說,你只是在賭氣罷了,你還在怨我,其實你還是喜歡我的,要不然當初你怎麼會笞應婚事?
」時至今日,他依然固執地如此認定。
怎會有人這麼不要臉?他以為他是潘安再世嗎?所有女人都該為他死心塌地?
真是自作多情到讓人受不了。
「我像這麼小心眼的人嗎?」秋水心搖頭道。「我從來就沒有答應過婚事,那是我爹以親情的壓力逼迫我,才會令我左右兩難,拒絕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