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許多許多年前,阿騰對她說過的話,此時突然像電影字幕一樣,印上她的腦海,這樣就有脈絡可循了!阿騰從來不談他的父親,一定是因為怨恨父親間接害死了母親,而他年輕時一心想混黑道,是因為遺傳了他父親的嗜血?或者,那只是他報復他父親的一種手段?
「阿典師,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阿騰是因為母親的葬身火窟,才產生那種過人的勇氣衝進火場去救人!」
「可以這麼說。」阿典師收好最後一樣藥物,放入袋子。 「但最重要的,騰仔有一種精神,伊想戰勝火魔,十三歲那年,伊還算小,挽救不了母親的性命,那成了伊終身的陰影,而救出那對雙胞胎姐妹,多少讓伊擺脫了一些陰影!」
「即使代價是他的一雙眼睛?」何旖旎心痛的試問。
「救不救人只是一念之間,相信騰仔在那一瞬間並沒有顧慮到那麼多。」阿典師頗富哲理的斷言。
「不過他失去的雙眼一定為他的心上蒙了另一層陰影,不然,他不會曾經想以死來結束自己的生命!」似乎,阿騰失去眼睛的陰影也蒙上了她的眼睛,使她滿臉陰霾。
「哦!你也聽說伊自殺過?」阿典師仔細的觀察著她臉部的表情,暗笑她並非無動於衷。
「他的朋友……告訴我的。阿典師,你曉得他自殺的真正原因嗎?」何旖旎才不曉得自己何以要這樣問,但她總覺阿騰尋死的原因並不單純。
「你何不自己去問他呢?」阿典師狀似漫不經心的走向房門口。 「騰仔等一下會來看你,有什麼疑問你淨可以問伊,但是聽我一句勸,不要對伊太苛刻,伊究竟是人,一個坎坎坷坷的人,伊無法度做到神的境界,所以,無淪如何,拜託你在療傷的這段時間,和伊好好相處吧!至少,給你們兩人一個愉快的回憶!」
再度點點頭,阿典師丟下一段意味深長的話,步出她的房間,關上房門走了。
何旖旎哭笑不得的瞪著合上的門板。
∞ Φ 風ソ谷 Φ ∞∞ Φ NauSicAa Φ ∞∞ Φ 風ソ谷 Φ ∞
黃昏降臨的時候,阿騰帶來一個令何旖旎哭笑不得的禮物--一張輪椅。
推輪椅進來的,自然是面對她時永遠一臉冷淡的答娜,而跟在答娜身後進門的,則是阿騰那一臉期待的感激的緊張笑容,那有他那一身勁酷的黑色裝扮。
一如往常,他像打發什麼似的遣退心不甘情不願的答娜,兩人獨處時,他突兀的、且出乎人意料正確的走向床沿,放下木杖,朝她攤開雙手。 「來,你協助我一下,我抱你上輪椅,我們去欣賞黃昏景色。」
沒有拒絕的,她再次同意他的建議,指揮他推近輪椅,然後出乎自己意料之外主動的攀住他的脖子,任他如許多年前一樣,抱著她……
輕噓口氣,在阿騰放下她,並在對她心裡的感受還毫無所覺時,她理智的鬆開勾住他脖子的手臂。
在彼此有默契的合作中,兩人順利的來到欣賞黃昏的地點,也就是何旖旎日前抵達這裡的那個黃昏,看見阿騰用口琴吹奏「往日情懷」的那個斜坡。
那天,因為她急於觀察阿騰,後來又因為歸心似箭,致使她根本連週遭的環境都沒看清楚,更遑論能欣賞什麼美景了。
可是,在輪椅平順的推動中,在微風徐徐的拂動口,她有了更多的感受。
「夕陽,已經半隱入山頭了吧?」停下輪椅,阿騰面向夕陽,挺直身軀。
「是,咦!你怎麼知道?」何旖旎靜坐在輪椅上,側仰著頭看他,壓抑著想伸手去拂開落在他臉上那兒綹髮絲的衝動。
「我眼盲,但感覺仍在。」他摸索著草地,撫觸一地的乎坦後,坐了下來。 「你曾經閉著眼睛看夕陽嗎?」
閉著眼睛看夕陽? 「不曾!」她據實以答,在忙碌的都市生活中,大概沒有多少人有閒情逸致去做這種事。
「試試看!」他催促她。 「來,閉上眼睛,仔細的用耳聆聽、用心觸摸。」
看著阿騰率先合上眼,她悄悄地觀察著他,但他卻敏銳的張眼向她,令她雙頰微紅,飛快的垂下眼瞼。
奇特的是、風的聲音真的變清晰了,它搖曳過樹葉的感覺,十分輕柔,再加上一些山裡特有的蟲鳴,絲毫不遜色於任何一首交響樂,最特殊的是,夕陽餘暉映在臉孔的感覺,淺桔色的光層讓人彷彿被罩上某個光圈,心情是既平靜又蒸騰。
「大自然是最偉大的音樂家,它指揮著萬事萬物在天地中一展身手。」他伸展雙手向大地,萬事萬物,也像從他的雙手無限的延伸。 「那些唧唧聲是草蟬的合奏,淙淙聲是不遠處耶條小溪的吟唱。今天我們十分幸運,能聆聽到黃山雀和白耳書眉的迎賓曲。來,豎耳聽那些嘹亮、悅耳哨音,是白耳畫眉;而發出那些輕快的鳴叫聲的,則是帥勁十足的黃山雀。在平地,你絕對不可能聽得到它們的叫聲,它們通常只出現在中海拔的闊葉林裡。」
「真棒!」猶有眷戀的多感受了一下大自然的交響樂,何旖旎張開雙眼注視阿騰,帶著溫柔與微微的戲譴, 「你才在這裡住了兩、三年,就儼然成為自然學家啦!」
「不,我只是融入大自然裡了!」阿騰平和的微笑著。 「現實社會教會我們勾心鬥角、自我膨脹;但大自然卻教了我捫謙卑。」
「你是指我很膨脹驕傲?」何旖旎假裝出憤怒的聲音。
而阿騰顯然怕極了她的怒氣。 「不,不要生氣好嗎?你知道我一向拙於言詞。尤其在你的面前,我是動輒得咎。求你不要生氣好嗎?我們說好要平心靜氣的……」
「看來大自然把你教育得很好喔!你真是太謙卑了!」何旖旎見惡作劇得逞,咯咯笑了起來。
阿騰先是錯愕、繼之一陣懊惱。
「你還是那麼頑皮!」阿騰搖頭,莫可奈何的苦笑。 「以捉弄我為樂。」
「彼此彼此!」何旖旎再度朝他吐舌頭,但當她又想起阿騰看不見她的表情時,她一度高亢的情緒倏忽低落了下來。 「阿騰……」這一刻,她喉中突然洶湧著一些想問,卻一直鎖在心口的問題。
「嗯!」他平靜的側頭向她。 「什麼事?」
「我在想……」這一刻,那些問題卻在他平和的神情中急流湧退。 「我在想……那些『得!得!得!』的奇怪聲音又是哪種物物的叫聲?」她突兀的轉移話題,並暗暗嘲笑自己。
而阿騰卻誤認為她對大自然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他朝她綻放了一個鼓勵的微笑, 「那也是大自然謙卑的一部分, 『得!得!得!』這種急促連續如機關鎗的聲音,是白鳥畫眉發出來的,意在提醒同伴們警戒。奇怪,我在這裡待那麼久,也沒聽見過它們發出警告聲。或許,是有什麼危險的東西正在接近當中……」
阿騰揣測著。一側頭,何旖旎便看見答娜正大剌剌的走下斜坡,並且準備扯開喉嚨呼叫趕在她面前,她揶揄的附在阿騰耳邊低語。 「那個正在接近當中的『危險東西』是--答娜!」
這同時,答娜開始扯開嗓門呼喚他們吃晚餐。
霎時,白耳畫眉急促如機關鎗的「得得」聲此起彼落。
此刻,夕陽隱逸,何旖旎和阿騰開懷得笑成一團,第一次,感覺兩人之間不再有隔閡。
第七章
沒有人能確切的形容阿騰現在面對何旖旎時的心態,即使是他自己,也不能。
若真要形容,也只能說他已身陷矛盾,正在和情感拔河中。
假使,他夠紳士、夠風度,在明知她已經覓得一個愛她、護她的如意郎君時,他就應該大方的給予祝福,並在她治療腿傷的這段期間,盡可能的不要去招惹她。藉以保持雙方的平靜。
但是,正因為她是他真心渴望過的唯一女子,如今要他自她的生命中撤底抽身,他除了不捨,最害怕的就是那種心被掏空了的無助感。
在他的生命歷程當中,他已有過多次這樣的經驗。無能為力的看著母親葬身火海,不得不逼迫她墮胎,並眼睜睜的看著受創的她離開,每一次都是他刻骨銘心,疼痛難耐。最近的一次、則是從病床醒來,發覺目己雙目皆殘,那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茫然。彷彿,他永遠失去了方向。
但事情並不真的都會往最壞的地方走,失明的頭一年他幾乎在懷憂喪志之中度過,但死忠的河豚、豁達的阿典師與慷慨的楊先生助他走過了那段黑暗期。
接下來的這兩年,他心無旁騖的學點字、學電腦、學吉他之外的各種樂器,甚至學習創作詞曲。
這些,他從不曾在她面前提起,他也要求河豚不要對她炫耀他的成長,畢竟。他這種種的努力,在她看來或許只是野人獻曝,根本不能和她那未婚夫的成就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