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流行東方熱!」
「咱們家小帥哥長得稱頭,無論東方熱不熱,誰看了你都會迷得團團轉呀!」
劉青越笑而不語。
沉靜卻不至凝窒的氣氛持續了幾分鐘,直到他將行李全塞進後車箱,替老人家開了車門後,逕自繞到駕駛座坐定。
靜瞥著他無言的霸氣,徐邵景並不氣惱,還是很開心。
以前那個安靜、甚至有些自閉的小傢伙當真長大了,還長得這麼高、這麼好、這麼稱頭,他開心都來不及了,又怎會責備他的自主意識呢!「先回家嗎?」
「呃……」他考慮了幾秒。「她在嗎?」
知道劉青越口中的這個「她」是指誰,徐邵景暗歎。「老太太現在在家裡休息。」見眉宇間仍帶著倨傲的小伙子迅速的輕哼出不屑,他忍不住追了幾句,「這些年,老太太的身體也不太好……」他微愕。「不是都有在調養嗎?」掠過心中的那抹怪異,他捫心自問,應該不會是同情才對。「花這麼多錢,都浪費了?」他問得很刻薄。同情那個總愛盛氣凌人的二奶奶?啐,他才沒那種同情心可浪費哩。「年紀大嘍,就算吃得再好,一些小病痛也是難免的啦。尤其,老先生住院後,她天天都兩頭跑,醫院的空氣那麼糟,她待了這麼多天……」
「我不想聊她。」
「小越!」
「我不想一回來就搞得不愉快。」
「好。」他無奈的住口不談;這種積怨過久的家務事,要調解也不急於一時。「那我們先回家嗎?」
「不,先去醫院。」他輕踩油門。「幾年沒回來,台北的街道有改很多嗎?」
「是變滿多的。」
「真的呀?」但,他還是不想讓出駕駛權。「那,如果遇著岔路,你可得先指引噢。」
他想先去探望爺爺,這也是他這次回台灣的主要原因,至於其他的人……再說了!
爺爺的狀況並不是很好。
路上,徐邵景已跟劉青越說起大略的情形。
他歎著,沉吟良久,再說:「爸爸要再過幾天才趕回來。」
「有,我們有接到他的電話了。」勉強笑笑,徐邵景不敢提起他的母親。畢竟,已經再婚的女人,要她大老遠的飛回來探視極疼愛她的前任公公,是有點強人所難。
劉青越的話也不多,他在擔心爺爺。
躺在病床上的老人雖然孱弱,但仍有意識,神情因臥病在床過久而顯得疲累憔悴,種種跡象都只代表了一件事,他的生命已經走到最後一程了。這個事實,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
當然,劉平召也沒將自己當成彭祖二世。
一見到劉青越,他猛然一震,蒼邁輕顫的枯手緩緩伸向他,欣慰的話幾近無聲。「你……回來了。」
「是呀,爺爺。」他快步上前,堅定有力的手掌將輕抖的枯手握緊。「我回來了。」
「很好,很好。」劉平召嗆咳了幾聲。「這次回來,要多住幾天。」
「沒問題。」
「你……不會……馬上又走了吧?」
「不,我會住上好長一段時間。」他的笑容苦澀。
至少,會住到爺爺他……睜眼強笑,他順著枯手的手背青筋輕撫,沒說出大家都知道的結局。
孫子的出現像劑強心針,病虛的老人強撐著精神說說笑笑,直到天黑了,再也撐不住倦怠的睏意,這才甘心合上眼,尋著許久不曾得到的好眠。
每天都會到病房報到的劉志媛眼眶泛著濕意,佇在侄子身旁,笑望著老人的睡靨。
「你一回來,效果比注射嗎啡還要好。」
「希望如此。」他凝望著老人,沒移開身子。「爺爺他還是不喜歡在血管裡加東西呀?」
「是呀。全世界沒人比他更能捱痛,就算是痛死了,他都還是咬牙忍著。」
劉青越苦笑不語。
爺爺就是這種老練且內斂的性子讓他服氣!
「來,喝點東西。」塞了瓶礦泉水到他手裡,劉志媛強拉他離開床畔。「別老是站著,不累呀。」
被小姑姑推坐在寬敞的沙發椅裡,他輕笑問道:「小姑丈還好嗎?」
「他呀,成天當空中飛人,樂在工作中,哪會不好呀。」
「小姑姑,你的口氣有點怨婦味道噢。」
「有嗎?」她聳聳肩。「這年頭,有錢賺就偷笑了,我哪會嫌呀,雖然偶爾是會有點寂寞啦……」
「寂寞?」他歎笑著連灌了幾口水。「女人家的玩意兒。」
「女人家?」保養得宜的纖手猛地撫拍自己的額腦。「嘖,別告訴我,你在外頭混了這麼久,竟也是只大沙豬!」
劉青越只是笑,不敢在這個話題上打轉;他自信能辯得贏小姑姑,但贏了又如何?又沒獎金可以拿。
悠閒的目光轉了轉,留心到擱在几上的保溫壺。
「你煮的?」
「不,這些補品都是鳳連煮的。她呀,手藝越來越專精了,也勤快的讓人佩服得很,難怪將她老公吃得死死的。」
他不知道鳳連是誰,也不想知道鳳連是誰,但是,不聊她,就極有可能被迫繼續爭論沙豬問題,二擇一,他放棄較具爭辯性的無聊話題。「請問,鳳連是誰?」
「鳳連?唷,你忘了她……呃,對噢,你哪會知道她的名字呀,鳳連就是龍媽媽呀。」
「龍媽媽?」
聽小姑姑說得好像他確實認識她,可是,在他印象中,又不記得有這麼號人物……咦,等一等。
「龍媽媽!」他記得她了。
小時候的他幹幹扁扁,偏又手長腳長,像根營養不良的稻稈,也不苟言笑,彷彿全世界都犯著他似的冷漠叛逆,當家裡的大人全都無暇顧及他時,將他外送是個最好的處置,所以,他下課後都是往安親班一送,就諸事皆了了。
在當時的孤獨自閉中,總是笑臉迎人的龍媽媽是那間安親班的主任,也是能竄進他心中的少數熱源之一,她的噓寒問暖漸漸地觸動了他的冷漠。他記得她了!
「她還在那家安親班嗎?」他的好奇心被勾起了。
「沒了,親子閣早就收起來了。」劉志媛笑睨了他一眼。「何況,她家那隻小雷龍難纏得很,眼一睜開,就像蠻牛一樣停不下來,光是顧那頭小牛就很費力氣了。」
「小雷龍?」
「就蕾蕾嘛,你該不會也忘了她?」
蕾蕾?隨著龍媽媽的記憶被揭開,他隱約也記起了這號人物,然後,小姑姑的話一說完,過往的種種又立即在腦海中掠過,強烈的震盪出他的回憶。
「龍媽媽家的小糾察隊員。」他也記起她了。「恰北北一個。」事實上,他打的第一場混架,那恰北北也插了一腳,甚至也可以說,她稱得上是他在暴行上的啟蒙老師與第一位受害者!
聽說,那一拳讓她撞向石牆,也撞出了腦震盪,在醫院躺了好幾天。他沒去探望她,一方面是因為由爸爸出面致歉,另一方面,他被禁足,想去也去不成。
而當時,氣憤難消的他也不想去探她,甚至一聽到她就黑透了臉。「看來,你還記得她唷。」
未置一詞的撇撇唇,他沒駁斥小姑姑略帶曖昧的確定。
哼,他怎會忘了她那個罪魁禍首呢?
不是那個小雞婆的「一臂之力」,他又怎會像只流浪犬般被貶到遙遠的喬治亞?
都是她!
都怪她!
在被遣送出國的前幾年,憤世嫉俗的他將帳全都算在她頭上,成天咒、成天罵、成天想著要將她碎屍萬段,那時,她簡直是他惡夢的代表,直到年紀越長,才悄悄釋了懷。
無論有她沒她,他被遣送是注定的宿命!
「蕾蕾就那種辣椒性子,小時候看她蠻蠻壯壯的,活像顆小肉球,胖嘟嘟的小臉頰老愛招人去捏一把,沒想到,長大後倒是女大十八變,又嬌又美,幸好,跟她老爸長得一點都不像,否則就真是恐龍一族了。」劉志嬡不經心的閒扯又提出一事。「二媽對她倒也不錯,常嚷著要收她當乾孫女兒哩!」
那恰北北跟二奶奶很好?
當下,劉青越對恰北北的印象大打折扣,即使他早將她拋到腦後,但就是覺得不爽。「她有嗎?」
「有什麼?收蕾蕾當乾孫女兒?沒有,二媽說到嘴破,她就是死不點頭。」
這個答案令他不解。
恰北北不愛攀龍附鳳?
「為何不肯?」
「蕾蕾說她對什麼幹不幹的沒興趣,老是咕噥說認了又如何?感情也不會更好,所以,打死不從。」
哼哼,沒想到這恰北北倒是滿有自我主見的嘛!
「蕾蕾這小孩真的是不錯,就是恰了點。」
「只是一點?!」
「你這小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計較來著?」她笑著拍了他一下。「好,她是世界之恰,滿意了沒?」
不滿意,但是能接受啦,只不過,關他啥事呀?
「為什麼喊她小雷龍?」
見侄子的好奇心瞬間狂飆,劉志媛未語又笑。
「還不是有一回呀,那蕾蕾又跟人打架了,結果,竟然她贏了!呵呵……那小伙子還比她高一個頭哩!呵呵呵……」說著說著,她笑得合不攏嘴。「那手下敗將當然不甘心,打輸個小女生呢,聽說他捂著臉頰狼狽而逃時,就故意這麼喊起她來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