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這些資料謄過兩遍,一份快馬送回大漠,一份留在商行備用。」
「是。」
將事情三父代,確定沒什麼遺漏了,海東青才轉身朝大門走去。
楊嘯捧著那疊卷宗整理,一抬頭卻見他往外走,連忙追了出來。「爺,您去哪?」
他頭也不回,只淡淡的丟下一句。
「錢府。」
京城地脈花最宜,牡丹尤為天下奇。
自一百多年前開始,京城就大量種植。這兒的牡丹為「花中之王」,花朵碩大,國色天香,每逢三、四月,是賞牡丹的最佳季節,京城會舉辦牡丹花會,花如海,人如潮。
牡丹品種繁多,有一株上能開兩種顏色花朵的珍品三喬」,還有「葛巾紫」、「白雪塔」、「胡紅」等五百八十餘種。在京城裡,到處都辟有牡丹花園,若有興致,能到魏家去瞧瞧嬌艷的「魏紫」,或到姚家去看看華貴的「姚黃」。
只是,最佳的賞花處,還是錢府的牡丹園。這座牡丹園每年只開放三日,觀賞費用昂貴,卻仍令人趨之若騖。
但接連幾日,海東青與錢三姑娘的事,搶去了牡丹花的風采,尤其是昨日在爛泥中那一吻,更是轟動京城,成為眾人茶餘飯後的重要話題。
愛看熱鬧的人,一大早就守在錢府門前,等著錢三姑娘「上工」,只是左等右等,卻始終不見三姑娘的芳蹤。
還好是旭日公子體恤人,派人出來掛上告示,大夥兒湊上前一看,不覺又是一陣熱烈討論。
「唉呀,原來三姑娘著了涼,得了風寒哪。」
「好端端的,怎麼得了風寒呢?」
「喲,你不知啊?昨兒個三姑娘在爛泥之中,被個胡商奪了一吻,還被剝下牡丹兜兒哪,這不著涼才怪哪,呵呵呵呵」
「真的假的?」
「嘖,當然是真的,我昨兒個可是親眼瞧見的。」
「乖乖,連姑娘家的肚兜都被剝了?!看樣子,三姑娘這回是遇著剋星啦!」
海東青冷眼橫眉,穿過圍在告示牌前東家長、西家短的人群,直接上了錢府台階。看門的僕人似乎已經等了許久,一見到他,連忙打開大門。
「海爺,請跟我來。」一名小婢得了大姑娘的吩咐,早早等在門口,見他進門,忙迎上前去。
他點頭,信步跟上。
穿過廳堂、走過門廊,他在下人的帶領下,一路來到牡丹園的月洞門前。再穿過小徑,只見迎面一片萬紫千紅,上千盆的牡丹,花嬌葉茂,令人眼花撩亂。
牡丹園已經掀了綢繆,朵朵牡丹盛開在春陽下。花叢之中,一名年輕女子手持剪子,低頭修剪枝葉。
「大姑娘,海爺來了。」小婢說完,彎腰福身,悄悄退了出去。
金金又剪一朵牡丹,擱在瓷盆裡,這才抬頭看向他,紅唇微微一勾,露出淺笑。
「海爺,日安。」
他微一頷首,當是回答,視線掃過牡丹園,卻瞧不見那張熟悉的小臉。
利剪喀擦一聲,又剪下一朵牡丹。「這牡丹園子,我一年只進來十日,其餘時問都讓珠珠養著。」她剪下多餘的枝葉,美目瞟了他一眼。「若不是她著了涼,無法看顧這些花,我可也沒空閒到這兒來。」
聽著那似有若無的嘲諷,他倒是未顯愧疚,面無表情的問:「人呢?」
「在房裡歇著。」
他略略點頭,腳跟一旋,穿過花叢小徑,往盡頭的琥珀水榭走去。
金金看著那高大的背影,唇邊的笑漾得更開,一邊修剪紅牡丹,一邊揚聲提醒他:「我說海爺,我家妹子嬌得很,您昨日的行徑,把她惹得惱了,這回兒可還在氣頭上呢!」
他當然知道那小女人還在氣頭上,只是不太信她真是著了涼。她狡燴得很,說不定只是胡亂編了藉口,就想躲避他。
踏過石橋,穿過花廳,水榭內外都擺著花,其中幾盆枝葉扶疏,被安置在閨房之外,似乎已經養了許久。瑪瑙屏風後頭,傳來她的聲音,不同於平日的中氣十足,這會兒反倒有些虛弱。
「說了吃不下,你端回廚房去--」
「三姑娘,你不吃點東西,病會更難好的。」
「小綠,你好煩吶--」
「三姑娘,那您喝些藥吧!」
「說了不吃啦--我頭好痛,拜託你讓我睡一下--」
小綠求了大半天,還是束手無策,只能歎了一口氣,放棄的站了起來,將早膳和湯藥收一收,準備端出去。
才一轉身,眼前的大男人就嚇了她一跳。
「海海海--海爺--」小綠突然在三姑娘的閨房裡看到男人,嚇得結巴,手裡的東西差點要打翻了。
原本蒙著頭,悶在被窩裡的珠珠聽見這聲驚呼,柳眉一擰,小腦袋迅速從被裡探出來,果然見到海東青不知何時,已踏入她的房間,神色自若的望著她。
「你--」她氣得坐了起來,急著要把他轟出去,可她才掀開被子要下床,就覺得一陣暈眩襲來。這該死的臭男人,竟然還有臉來找她!高大的身軀,迅如鬼魅,轉眼已經出現在床前,大手一伸就扶住了那病弱的嬌軀。他半點也不客氣,自在得像是在自己家裡,順勢就坐上香軟的錦榻。
「唉呀,三姑娘,快躺下啊!」小綠連忙把早膳放下,匆匆趕了過來。
「放--放手--走開--」珠珠氣壞了,伸手用力推著他,無奈氣虛體弱,實在無法從他手中掙開。她無可奈何,只好轉而向丫鬟求救。「小綠--把他趕出去--」
小綠來到床邊,驚駭又惶恐。她先看看海東青,再看看小姐,兩隻小手擰著絲巾,吞吞吐吐的開口。
「海爺--呃,呃,那個、這個--可不可請你--放開我家三姑娘--」
他瞥了小丫鬟一眼。
「把早膳拿來。」
「啥?」小綠一呆,愣住了。
「甭聽他--咳咳咳--」珠珠一陣氣惱,話說一半忍不住咳了起來。
那陣激烈的咳嗽,令海東青擰起雙眉。他寬厚的大手,拍撫著她的背,兩眼卻往小綠瞟去。
才剛對上那銳利的視線,小綠就全身一縮,像驚弓之鳥般抖啊抖。只是略加考慮,衡量了一下眼前情勢,就返身端起早膳和湯藥,咚咚咚的跑回來。
眼見丫鬟臨陣倒戈,珠珠開口正要罵,另一陣暈眩又襲來,攪得她四肢無力,竟往海東青懷裡倒去。
跟了三姑娘那麼多年,小綠當然懂得主人習性,她縮著腦袋,就怕挨罵,早膳和湯藥往床邊茶几一放,立刻拔腿開溜,還替兩人把門關上。
「你還不放手,到底想抱到什麼時候?」珠珠氣憤的質問,想坐起來推開他。
「你很香。」海東青面無表情的說道。
珠珠一呆,傻愣愣的看著那近在眼前的俊臉,眨了眨眼,跟著一張小臉竟然羞得通紅。
「你--你--」她結結巴巴的,只說了個「你」字,卻忘了後面該說些什麼話。
他這是在調侃她嗎?但是看他的神情,卻又不像,認真得彷彿此刻說出口的,是他藏在心中許久的話--
他仍是維持那冷淡的表情,端起清粥,湊到她面前。「把粥吃了。」他說道。
「我吃不下。」她撇開頭,重新蹙起秀眉,又羞又惱的哼聲,只是這回,口氣卻莫名和緩了許多。
「先吃兩口墊胃,喝了藥我就不擾你。」
「我不--」她才要抗議,轉過小腦袋,卻發現他竟親手舀了一湯匙清粥,送到她嘴邊。某種奇怪的滋味浮上心頭,拒絕的話在舌尖打轉,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他也不逼她,只是維持著同樣的姿勢,極有耐心的持著那匙粥,等著她張口。
她的視線飄過來又飄過去,過了好半晌,總算明白,這胡蠻連耐性也是驚人的,她要是不喝粥吃藥,他鐵定就會在她床上賴著不走。
「只要我吃了粥喝了藥,你就不再擾我?」她挑起鳳眼,不大相信的問道。
「吃了就不擾你。」他允諾,臉上依然波瀾不興。
「沒有騙我?」
「我不騙人。」
簡單的幾個字,卻透露他的一諾千金。她毫不懷疑,知道他雖然可惡,卻是個重然諾的男人。
嫩嫩的芳唇,總算悄悄啟了縫,一匙清粥順利的餵進她的嘴裡。
房內一片寂靜,靜得有些古怪、有些暖昧,她難得的乖馴,嚥下一口口的清粥,臉上的紅暈,不知為什麼始終褪不去。
直到親眼見著她把藥喝了,他才鬆手,讓她躺回被窩裡,末了甚至還拉上錦被,將她蓋得密密實實的,這才端起木盤,踏下錦榻,走出香閨。
她躺在床上,拉緊了錦被,鳳眼追著海東青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屏風之後,再也瞧不見了。彎彎的柳眉,微微蹙了起來,軟軟的錦被,這會兒突然變得有些冷寂--
怪了,為什麼她的被窩,竟沒有他的懷抱來得溫暖呢?
第七章
她是被豹豹兒的呼嚕聲吵醒的。
以為它餓了,她微微睜眼,看窗外的天色,顯然已是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