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烈藉著燭光端詳驚慌的新娘,因為喝了酒而看得不太真切。他有幾分詫異也有幾分自嘲,或許是因為思念得過於深切,眼前的新娘,容貌看來竟與水芙蓉有幾分神似。
他低下頭去,微瞇著眼,許久之後銳利的鷹眸中酒意盡褪,他的手迅速的捏住新娘的下顎,強迫她仰起頭來接受他的審視。
幾乎在轉眼之間他就已經清醒,血液裡的酒精被激動的情緒蒸發。眼前的女人並不是容貌與水芙蓉相似,她根本就是芙蓉本人。
感覺手下的她正在顫抖著,翦水雙眸雖然恐懼,但仍舊迎視著他,絲毫不退縮,溫潤的唇輕顫著,像是帶著露水的花瓣,誘引著人一掬芳澤。那張面容跟他記憶中一模一樣,如此的清麗,讓人一見就終生難忘。
「你是不是欠我一個解釋?」他徐緩的說道,低沉的嗓音平滑如絲。卻隱含著危險,彷彿山雨欲來。
芙蓉喘息著,無論怎麼搖頭,下顎也離不開他的掌握。他用的力氣恰到好處,讓她無法掙脫,卻也沒有弄疼她。
「你總要先放開我才行。」她小聲的回答,連聲音都不爭氣的顫抖。
在頭巾被掀開,他高大的身軀映入眼中時,芙蓉開始懷疑先前的決定是否正確。眼前的他看來如此危險,給予她巨大的壓迫,讓她不由自主的發抖,必須拚命的強忍著,才能不懦弱的落荒而逃。
但是一切已經迫在眉睫,她也再度披上嫁衣與他成親,她再也沒有反悔的餘地。
非常緩慢的,仇烈鬆開手,好整以暇的直起身子,雙臂環抱在胸前,居高臨下的俯視她。「現在你可以好好解釋,為什麼失蹤長達一個月,讓整個京城的人遍尋不著的衛夫人,會以新娘的身份出現在我的府宅裡?」他的目光沒有離開芙蓉,看見她的手緊張的握著嫁衣。
「我不是私奔,我是逃出衛府的。」即是居住在茶蘼安排的隱密地點,那些不堪的流言還是傳進她耳中。她有些慌亂,不知他聽了多少,更不知他信了多少。
她可以不在乎旁人的眼光與看法,甚至對她的污蔑,但是她始終擔憂著仇烈對她的看法。他是會聽信那一切荒謬的言論,還是如在花園時一般,為她仗義執言?
芙蓉仰起頭,強迫自己迎視那雙銳利的黑眸,克制著驚惶失措的顫抖。他的身軀看來如此高大,像是佔滿了她所有的視線,與他共處一室,讓她緊張得幾乎昏厥,這是他的地盤,所接觸到的一切都與他有關,甚至連她的呼吸間,都能聞到他的氣息。
「你是在我們初見後的那個夜晚就從衛府失蹤,衛家人四處查訪,甚至還懸賞要找出你。」仇烈淡淡的說道,仍舊緊盯著她,不放過她臉上任何表情。
他沒有說出,自從她失踩之後,他也動用關係不著痕跡的尋找著她,擔憂她的安危。
「是的,嫂嫂瞧見我昏倒在你懷中,衛府將這件事情當成天大的穢行,他們擔心我再犯,所以逼著我殉節,要我自盡以換取衛府一門節婦的美名,讓朝廷替衛府蓋座貞節牌坊。」芙蓉解釋著,看見他五官深刻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更加慌張了。
她的生死全操控在他的反應上。他能不能接納她?
「荒謬。」他簡單的下結論,嘴角勾起些微嘲弄的冷笑,諷刺著那些所謂道德綱紀。那些對節婦的歌頌,往往建築在最不人道的逼迫下,他早就聽說不少世族的寡婦被逼著自盡,以換取貞節牌坊。
「這件荒謬的事情已經逼死不少人了,我不能忍受這一切,所以冒險逃了出來。現在我的行為替衛家帶來莫大的醜聞,為了清理門戶,他們更急著要逼我死。」她鼓起勇氣走下床沿,透過鳳冠的瓔珞看著他威嚴的容貌,心中忐忑不安。「原諒我,我已經別無選擇,只能由此下策。」她顫抖的手輕輕覆蓋在他的手臂上,懇求的望著他。
「你跟御史夫人串通好,暗地裡安排妥當,她用身份以及人情逼迫我,避開眾人的眼光,在連我都不知情的情況下,讓你嫁進仇家府宅。」他的語氣裡有著指責,清晰的描述一切。
芙蓉像是被針刺著般,忍不住瑟縮。「我別無選擇,若不這麼做,我只有死路一條。」
她咬緊下唇,不肯移開視線。她不能夠退縮,早已經無路可退了,她只能硬著頭皮撐下去。
仇烈瞇起眼,之後緩慢的低下頭來,非常緩慢的靠近芙蓉的臉龐。
她略微一驚,直覺的想要退後,但是他黝黑堅實的男性手掌快速的扣住她纖細的手腕,將她牢牢的因在身邊,她被拉著跌進他懷裡,那一瞬間兩人的身軀全然相貼,她的手抵住他寬闊的胸膛,那熾熱的體溫透過衣料傳來,熨燙了她冰涼的手。
燭火搖曳著,一如她忐忑不安的心。
第三章
有好半晌的時間,兩人只是無言的相望著,各自想起了花園裡初見的那一日。
芙蓉幾乎難以呼吸了,她能夠感覺到他靠得那麼近,在最私密的夢境裡,她在夢中回憶著他的面容,以及替她包紮時,深邃黑眸裡流露的些許溫柔。就是那些溫柔,讓她像是溺水的人看見浮木般,捉住他不願意放手,當他是可怕險境中的最後一線生機。
「為什麼選擇我?」他沉聲問道,感受她的溫度透過布料傳來,還帶著些許似曾相識的馨香。這是她的氣息,淡雅而溫和,就像是她給予人的感覺,在柔弱中還帶著一絲堅韌,不甘願受到旁人擺佈,更不願意認輸。
「你跟他們不同。」芙蓉輕顫著,因為透過衣衫感受到他的心跳而羞紅了臉。除了丈夫之外,她不曾與男人有過任何接觸,而與文弱多病的丈夫相較,仇烈是截然不同的典型。
他剛強而高大,任何力量都不能動搖他,全然的男性化。在斯文當道的如今,他的粗獷氣魄被那些文人嘲笑著,他們暗地裡笑著這個戰功彪炳的將軍只是一個粗人,連血都是混濁的。
但是在最危急的時刻裡,當那些所謂知書達理、謹言慎行的人們都喧騰著要置她於死地時,她直覺的只能想到他。
芙蓉用手環抱自己,企圖得到些許溫暖,視線仍舊與他交纏著。「我們初見那一日,你在花園裡的所有所行,讓我知道你與那些人不同。你不會袖手旁觀,更不會對我落井下石,你一定也聽見那些飛短流長,他們像是瘋了般尋找我,急著要捉拿我回去。」她的聲音堅定,內心卻充滿了不確定。
只是當初那短暫的一面,她能夠相信自己的直覺嗎?孤注一擲的後果,不是全有就是全無,而她是輸不起的。
「你就確定我不會把你送回衛府去?畢竟那一大筆賞金挺誘惑人的,再加上不少高官或是名人都迫不及待的加入指責你的行列,我要是把你交出去,對我的官途將有不小的幫助。」他逼近她的臉龐,冷笑的低語著,訴說那些最可怕的行動。
芙蓉的臉色變得蒼白,卻還是強做鎮定,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我的眼光如果真的錯得那麼離諳,那麼活著也毫無意義了。」她平靜的閉上眼睛,模樣像是無辜的羔羊,等待著致命的屠刀揮下。
他猛然鬆開她,不悅的瞇起眼睛。芙蓉遠比他想像中聰明,輕易的聽出他剛剛的話全是虛言恫喝,知道他不會見死不救。如此簡單就被她看穿,他在敬佩之外也有幾分不悅。
「你果然聰明,我的一切反應鄱在你的計算之內,不是嗎?」他扭唇一笑,笑容冷然而讓人戰慄。「你沒有料到一點。你欺騙了我,而我不接受任何欺騙。」他隨手扯下身上新郎官的禮袍,邁開步伐轉身離去。
他並非憤怒芙蓉是已婚之身,而是憤怒她口口聲聲說相信他的為人,卻又還要用計欺騙他,用假名才嫁進仇府。她讓他擔憂了如此之久,在他為她不安時,她卻計畫盤算要設計他。
「不!你不能走。」芙蓉匆忙從地上爬起身來,狼狽的喊著。
她必須撐到天亮,撐到茶蘼來到仇家府宅。臨上花轎前,茶蘼就千交代萬叮囑,要她不論用盡任何辦法,一定要在新婚夜把仇烈留在房裡,不能讓他走出新房半步。
仇烈回首睨了她一眼,無動於衷的打開黑檀門,高大的身軀眼看就要踏出門外。
芙蓉別無選擇,伸手入衣袖裡取出一把精緻的匕首,纖細的手從來沒有握過兵器,此刻顫抖得幾乎要握不住刀子。
閃動的銀光讓仇烈機警的回頭,他冷然的看著她手上的匕首。看她握著匕首的模樣,不像是能夠傷害任何人,反倒像是會傷到自己。
「你想用那把刀子阻止一個武將?」他諷刺的笑著,詫異她如此小覷他。
她搖搖頭,華麗的鳳冠摔落地面,珍珠四處飛散,黑亮如緞長髮披散肩上,襯著她白皙而清麗的容貌,讓她看來格外脆弱而惹人心憐。「我知道這把刀子阻止不了你,但是我不能讓你走出房門。」她的手腕反轉,銳利的刀子危險的接近她纖細的頸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