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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凌玉

  院落裡有著人們走動的聲音,那是捻香之後到院落內歇息的人。假山與高大的樹影則遮蔽了她的身影,沒有人看到她就跌坐在一旁。

  「看見沒有?那娘兒們美得像是天仙。」一個陌生的男聲說道,語調充滿曖昧。

  「怎麼沒看見,我來衛府捻香,等著就是這一刻,旱聽說衛家的二媳婦美艷不可方物,但是怎麼地想不到,竟是如此的人間絕色。」折扇刷地一聲被打開,輕輕搖動著,狀似文質彬彬,實際上卻是百般下流。

  「原來方兄甫來捻香,是別有居心的。」又是另一個聲音,同樣有著心照不宣的語調。

  芙蓉的目光緊盯著眼前破碎的白瓷,沒有勇氣回頭去看看究竟是哪些人。這些人在靈堂前恭敬有禮,一副哀傷的模樣,怎麼料想得到,轉眼竟又是另一種嘴臉。淫穢的談論,一字一句都像是細針般,扎進她的心,讓她難受得無法自持。

  「陳兄,你也別提我了,這些來捻香的,我看十之八九都是有著同樣的目的。不然就憑這家道中落的衛家,怎麼可能有如此大的面子,讓京城裡眾多名人高官前來捻香?」折扇又被台上,發出刺耳的聲音。「不過也真的不虛此行,那花容月貌可是人間難得的啊,只可惜嫁進了衛府,年紀輕輕就成了寡婦。」

  「可不是嗎?衛府裡別的沒有,就是寡婦多。傳說這裡的男丁都活不過三十,那個長子雖然活過了三十,但是卻成為廢人,可惜了他那妻子也是個美人兒呢!如今卻成了活寡婦。」

  「聽你的口氣,是有意思要--」話還沒有說完,眾人卻像是看見貓的老鼠般,緊張的噤聲不語,原本說話的人發出模糊的嗚咽聲。

  芙蓉微微一愣,緩慢的轉過頭去查探,疑惑是什麼力量讓幸災樂渦的人們停下那些淫穢的議論。她用顫抖的手覆著冰涼的假山,從假山後窺視著,散落的黑髮輕拂著嶙峋的石子。

  原先在議論的那個,衣領徒然被人拍緊,像塊臘肉般提在半空中,只能掙扎著。

  那是一個高大的男人,穿著藏青色的衣衫,跟院落裡眾多瘦弱的讀書人相較,他的一切十分顯眼。簡單紮起的發,半舊的衣衫,陳舊的歌靴,黝黑的面容上是一雙劍眉,以及深遽的胖子。而此刻那雙黑眸裡滿是冰冷的神色,筆直的看著手中被提得老高的瘦弱男人。

  「在喪家裡不適合說這種話。」他沉靜的說道,簡單的幾個字就有著無限權威。

  「仇烈,你這粗人,你要捏死方兄了!」一個人鼓起勇氣說道,卻不敢上前。「死了也好,你們剛好再到他家裡去捻香議論。」他諷刺的說道,輕率的鬆開手,冷眼看著男人委頓在地上猛咳。

  「該死的粗人。」眾人被仇烈說得臉上燥紅,只敢低罵著。

  他冷然的微笑,銳利的黑眸掃過眼前這些京城裡的官家子弟。雖然同樣受命於朝廷,但是他沒有顯赫的家世背景,又是個武將,眾人礙於他戰功彪炳,所以表面上給他幾分敬重,其實心裡莫不咒罵、鄙夷他。

  「我是個粗人沒錯,但是卻從不會在喪家胡言亂語,想來這種在背後議論未亡人,恭不知恥的行徑應是你們這些讀書人高尚的舉止之一?」他不留情的說道,黑如子夜的眸子裡有著不以為然。

  「誰胡言亂語來著?」有人還想狡辯。

  「在喪家毀壞婦人的名聲,這不叫胡言亂語?」他挑起濃眉。

  眼看自己理虧,為首的那個啐道:「不要以為打贏了幾場戰爭,皇上破例封了官,成了定遠將軍就目中無人了。說穿了也只是個粗人,沒有半點身份,連血都是濁的。」握著扇子的男人咬牙切齒的說道,摸著頸項問的勒痕。他不屑的理理衣衫,甩袖領著眾人離去。

  仇烈的表情沒有絲毫的改變,他卑微的出身注定了旁人對他的眼光,就算是位居將軍,但是在以身份血統自豪的如今,他就像是一頭闖進羊圈的狼,顯得如此格格不入。他早習慣了這種對待,卻從來不以為意。現今所擁有的一切,都是以努力換取,而非家族的庇蔭,他以此自豪。

  看著那群人逐漸走遠,他站在原地,目光緩慢的落在假山的陰影處。

  「還不出來嗎?」低沉的男聲,在靜謐的秋夜裡顯得突兀。

  芙蓉略略一驚,一不留神腳下一滑,雙手直覺的去撐住地面,卻壓著了地上細碎的破瓷。突然的疼痛讓她忍不住驚呼,狼狼的摔跌在一旁。還來不及站起身來,她所跌坐的地方已經被陰影所籠罩,她仰起頭來,看進那雙深遂的黑眸,在其中看到些許的詫異。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偷聽。」她急促的說著,只覺得氣血在胸間翻湧,雙頰奇異的感到燙熱。

  芙蓉急著想要離開,就算是已經出嫁,但是她如今的身份是寡婦,萬萬不能與陌生男人相處。她笨拙的掙扎,好不容易站起身來,手中細小的傷口正流著血,鮮血染在白綾上,像是點點鮮艷的細繡花紋。

  「等等。」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濃眉蹙起。他早先就注意到有人藏身在假山背後,但是沒有料到竟然就是那些人口中談論的對象,他的眼眸略微黯淡,知道那些話有多傷人。

  她沒有響應他的呼喚,提著裙擺急著想逃開,但是沒走幾步,臂膀就被一隻堅定的大手握住,她的行動全然被限制,無法移動分毫。她驚駭的回頭,看著他緊握自己的手,震驚得有些發抖。

  「你受傷了,必須包紮。」他簡單的說,從懷中拿出手絹,仔細的把手絹纏上她纖細的手腕。

  因為出身武將,包紮可說是仇烈的家常便飯,但是他從來不曾見過如此纖細的手兒,溫潤的肌膚,秀麗的骨架,脆弱得像是一折就斷。他握著她的手腕,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氣,突然感覺自己笨拙得可以。

  在靈堂上匆匆的那一眼,就看見她嬌弱而令人心憐的模樣,他捻香後退下,沒想到竟會在這裡遇見她。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她幾乎就在他的懷中,看來如此嬌小脆弱。

  「你--不能這樣--」她驚駭得無法說出完整的句子。

  他還是我行我素,執意替她包紮,沒有鬆開手。

  芙蓉的手不由自主的顫抖著,不敢置信的瞪視著他悉心包紮的動作。被他碰觸到的肌膚,像是被火燒灼般,熾熱而有著些微的疼痛,她懷疑那並非因為傷口,而是因為他的碰觸。

  眼前的男人果然不懂禮儀,初次見面竟然就隨意的觸碰她,雖說是為了要替她止血,也太過唐突了些。從小所受的禮教觀念深植血液裡,知道若是讓旁人見到如此的景況,將是滔天大罪,理智要她快些甩手離去,而奇異的情緒讓她無法掙脫。芙蓉從未遇過這種事情,一瞬間震驚得呆愣住了,只能勉強抗拒著。

  「讓我照顧你,我不會傷害你的。」他看出她的驚慌,出聲安撫道。不知怎麼的,在看見她驚嚇得宛如驚弓之鳥時,他奇異的感受到疼惜的情緒。

  「芙蓉,你怎麼能夠做出這種事來?」尖銳的驚呼聲從後方傳來。

  她轉過頭去,看見月季雙手捂唇,震驚而指控的表情。「嫂嫂,一切不是你想的那樣。」她試圖解釋,在接觸到月季的視線時,整顆心沉入最深的冰窟中。

  那雙眼睛裡,有著鄙夷以及某種激烈的情緒。芙蓉直覺的知道,月季絕對不會原諒她如今的行為。

  月季狂亂的搖著頭,轉身往後跑去。芙蓉慌張的掙脫仇烈,想上前解釋,才跑了幾步就感到眼前一黑--

  連日來的折磨讓芙蓉再也承受不住,她軟弱的昏厥。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瞬間,只記得一雙堅定的臂膀,以及一雙深遂而飽含溫柔的黑眸。 

  第二章

  冷。

  她的身子好冷好冷,四肢百骸都是冰涼的,體內流動的不像是血,倒像是冰冽的雪水。

  她用力抱緊自己,卻仍舊不能得到溫暖,抬起頭來隱約像是看見什麼。

  靈堂之上,那些人恭敬的外表下有著曖昧的眼光;而靈堂之下,那些人惡毒而淫穢,一字一句毫不留情的灌入她的耳中。她感到更冷了些,懷疑一輩子都暖不起來。

  她覺得自己像是被埋在冰原上,眾人挖好一個巨大的冰穴,將她推了進去,然後一鏟雪一鏟雪的,毫不留情的將冰冷的雪埋在她身上。她張口想要呼救,卻不知道該呼喚誰。站在冰穴邊緣,執意的埋葬她的,竟然都是她所熟悉的面孔衛廷義、婆婆、以及靈堂上的那些人。還有月季,美麗的面容因為瘋狂而扭曲、眼眸中滿是殺意的月季。

  她驚駭欲絕,猛然的驚醒,這才發現自己安然的躺在床上。冷汗沁濕了身上的白綾,她驚魂未定的喘息著,顫抖的手覆著胸。她醒了,但是身軀就如同在夢中般,感到異常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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