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畏縮膽小的芙蓉早已死去,她因為種種經歷而變得勇敢。
並不埋怨,只是有著深濃的悲哀,人心的腐朽與無知,讓她在今日成為流言的祭品。
程先生被搶自得氣憤難當,他握緊了拳,向來平靜的臉上難得出現了憤怒的表情。「不要臉的淫婦,竟然還有膽子說出那麼多的借口。你違背了禮法,當然就只有死路一條。所有人都容不得你的存活,這些人的集結就是為了要判你的罪。」
「我沒有錯。」她淡淡的說,不願意再爭辯什麼。如何解釋也沒有用,她看出眾人的殺意。
「殺了這個淫婦!」人群中有著激烈的鼓噪,聽不進芙蓉的任何辯駁。
月季走上前來,雙手扣上竹籠上的竹子,緩慢的靠近她。兩個女人的視線交纏著,隔著竹籠宛如隔著兩個世界。月季的指覆蓋在竹籠上,雙眸裡閃動著興奮的光亮。「我終於等到這一日了。」她輕緩的說道,聲音極小,只有彼此能夠聽聞。
「為什麼?」芙蓉問道,想知道答案。
美麗的容貌扭曲了,那只長期潛藏在她內心的猛獸陡然竄出,期待著舔噬芙蓉的血。
「我嫉妒你。」月季簡單的說,用盡全身的力氣,將芵蓉緩慢的推入冰冷的汴河中。
「我沒有做出那些事情。」芙蓉的手抓著竹籠,看見瘋狂的月季,看見在她背後有眾多的人們,舉著火炬,等待著她淹沒在汴河之中。她知道,終其一生她都會記得眼前的景況。
「我知道你沒有。」月季的笑容邪惡而詭異,充滿了狡詐的滿足。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罪行全都是她所犯下的。是她在夜裡與男人偷情,是她陽奉陰違,是她做出種種最不堪的淫行。「但是他們不知道。他們已經定了你的罪。」她溫和的說完,臉上的笑容沒有改變分毫,殘酷的用盡力氣把竹籠徹底的推入汴河中。當她看見竹籠被黑暗的水流所淹沒時,興奮得全身發抖。
芙蓉只感覺徹底的冰冷,當水流淹沒她的身軀時,她被竹籠所箝制,深深的落入水流的最深處。耳畔似乎還能聽見眾人的指責,說著一句又一句的詆毀,要她死後也不得安寧。
冰冷的水流在四周飄動,她聽見了眾多魂魄的冷笑聲。她在水裡睜開眼睛,似乎看見水流裡有許許多多的女子,在她四周遊動著。各色的錦緞,以及各種美麗的步搖,妝點著女人的美麗。
那些女人圍繞著她,用手觸摸著她,並不替她掙脫那竹籠。再看得真切些,竟然發現所有的女人都被鎖在竹籠之內,細細的竹籠縮緊,牢牢的捆綁住眾多的女子,甚至陷入血肉之內。這是一處地獄,存在的全是女人,沒有人能夠逃出升天。
從古至今,那些不人道的規範就如同竹籠般,緊緊的捆綁著女人,那些被文人們奉為圭臬的禮教,大量吞噬著女人的青春與生命。
芙蓉無法呼吸了,全身冰冷而乏力。她感覺到竹籠慢慢的緊縮,吸取著她的生命。但是她不甘心啊,怎麼也不願意輕易的就死去,當那些女人的魂魄開始拉扯著她的衣袖時,她奮力的掙脫開來。她與她們不同,她絕對不認命。
仇烈還在等待著她,她不能如此輕易的死去。她還有漫長的一生要與他度過,與他白頭偕老,如同戲文裡所說的般,舉案齊眉。
她掙扎著,閃躲過一雙雙撕抓的手,在濃濃的黑暗裡尋找著出口。
眾多不懷好意的指爪中,只有一雙是不同的。那雙手纖細而堅定,替她擋去眾多的攻擊,執意將她推出黑暗。看得仔細些,竟是茶蘼。
「回去,你不該來這裡,你還有仇烈。」茶蘼微笑著說道,那抹微笑憂傷卻美麗,有著鬆懈的神色,像是終於從巨大的折磨中掙脫。
「姊姊!」她想呼喚茶蘼,想握住茶蘼的衣袖,卻被揮開。
終於,一股暖意熨燙著她的肌膚,四周的冰冷褪去了,一雙黝黑的手臂堅定的將她拉出黑暗,那些女人幽怨的看著她,終於不情願的鬆開手,瞪視著她的離去;茶藣目送著她,美麗的面容上有著淚水,魂魄的淚水凝結成滔滔的汴河水。那些魂魄在黑暗中冉褪,女人們的冷笑聲悠然遠去,只剩下荼蘼溫和的低語。
朝聞道,夕死可矣!
芙蓉在嗆咳中醒來,她嘔出大量的清水,感覺身子被某個人緊緊的擁抱住。就是那雙手臂將她從無邊的黑暗中救出,甚至連鬼魂都無法違抗那堅定的意志。她聞嗅著仇烈身上的氣息,身子仍舊不由自主的顫抖著。他的身軀如此溫暖,趕走了她週遭的冰冷。
「沒事了。」仇烈緊緊抱著懷中的妻子,高大的身軀顫抖著。冉看見芙蓉被推落汴河時,他的心險些停止跳動,幾乎要以為他將要失去她。痛苦淹沒了理智,他慌忙的躍下奔馳中的駿馬,撲入幽暗的汴河之中尋找她的身影。
他在宮內聽見了那些文人宛如瘋狂般的行徑,搶了手諭就匆忙的躍上駿馬,快馬加鞭的趕回仇家堡。映入眼中的畫面讓他怒火中燒,仇家堡像是遭到盜賊洗劫般,各處都遭到嚴重的破壞。堡內還有不少殘餘的人馬,正圍在庭院之中,不停叫囂著,在看見仇熱的歸來後驚慌的做鳥獸散。
殞星小小的身軀上滿是被人投擲石子後的傷痕,眾多傷口正冉冉冒著鮮血。他始終咬著牙,將哭泣中的茴茴緊抱在懷中,用身體擋去所有的攻擊,不讓那些人傷到茴茴半分。
「爹。」殞星呼喚著,小小的身軀終於頹然倒地。他怎麼也想不透,那些人為何要如此傷害他、咒罵他,說他是淫亂下的產物,不應該存在。
仇烈環顧四周,將殞星與茴茴交給一旁的僕人。「夫人呢?」他焦急的詢問著,在看見僕人們哀傷的表情時,他的心幾乎跌入最冰冷的冰窖中。
「那些人綁走娘了,他們說要到汴河邊去。」殞星掙扎的說著,心裡也萬分的焦急。原本還以為一切都完了,但是老天保佑,爹及時趕回來,或許他們真的能夠逃出一劫。
仇烈再度躍上駿馬,往汴河畔奔馳而來。遠遠的就看見群聚的人們,那些文人站在一旁,眼睜睜看著芙蓉被推入汴河之中。那些長年演說著忠孝仁愛的人們竟然眼看著一個弱女子被推入水中,怡然自得的旁觀著,雙手攏在儒衣之內,像是在欣賞一齣好戲。
他驚駭欲絕的在幽暗的水裡搜尋著,終於找到芙蓉,用盡了所有力氣才將她拖出水中。
當他抱起她,奮力扯開竹籠時,她的身軀是冰冷的,幾乎沒有半點生氣。他不顧一切的將空氣哺入她的口中,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心承受著巨大的煎熬。
怎麼能夠忍受失去她?他的雙手顫抖著,因為她的昏迷而感到恐懼。他擁抱著她,期待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她冰冷的身軀。直到許久之後,當芙蓉咳出第一口清水時,他陡然間鬆懈下來,只能緊緊的擁抱著她,全身的力氣彷彿被抽乾。他將臉埋在她的發裡,享受著失而復得的喜悅。
「芙蓉。」他不能說出其它的字句,只能不停不停的呼喚著她的名字。在某個絕朢的瞬間,幾乎要以為她再也不會醒來,他的心承受著可怕的煎熬。
「你趕來了。」她顫抖的擁抱他,從他身上竊取一些溫度。她貪婪的呼吸著他的氣味,努力想遺忘水裡那些恐怖的魂魄。想到先前的情況,她擔憂的看著他,急著想知道。「孩子們呢?當人潮湧入時,他們在雁歸樓裡,我來不及去救他們--」無法再繼續說下去,她沒有辦法想像那些人會如何殘忍的對待那兩個孩子。
「他們很好,殞星受了些輕傷,而茴茴安然無恙。」他安撫著芙蓉,銳利的目光回到河岸上旁觀的人們。
可怕的憤怒在心中迴盪,他簡直想衝上前去,一一手刃這些沒有人性的禽獸。他沒有想到這些人眼裡竟然沒有王法,趁著皇上駕崩的時刻,在混亂之際襲擊仇家堡。
「仇烈,你這樣是與天下百姓為敵,如今你身上已經沒有官職,再也沒有權力制止我們。把那個淫婦交給我們,否則就跟著一起受罰。」程先生說道,毫不恐懼的回視仇烈。在他心裡,他的行為是正確的,他不需要懼怕這個粗人。
「我真該殺了你們。」他激烈的吼道,手已經按到腰間的佩刀。
一雙嬌柔的手卻緊按住他的,不允許他抽出佩刀。「不,你不能這樣,他們只是被搧動了。」芙蓉歎息著,怎麼也不願意看見仇烈殺人。「仇烈,如果你殺了人,那麼與他們又有何差別?」她拚命的搖頭。並不是想為任何人求情,只是不希望他的手沾上那些人的污血。
仇烈的身軀猛然一震,用力的閉上眼睛,壓抑著胸中的怒火。他知道若是拔刀殺人,那麼其它人就更有借口找仇家堡的麻煩,就算是救回了芙蓉,他們也難以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