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京城裡有人集結群眾進犯仇家,請夫人先去內院躲避。」陳總管冒著冷汗,耳邊已經聽見人群在城外鼓噪的聲音,那嘶吼的聲音像是飢渴的野獸,等待著要見到鮮血。
芙蓉驚慌的站起身來,她最恐懼的事情還是發生了。皇上駕崩後,仇烈入宮去了,那些人大概是聽到了消息,趁著仇烈不在堡內,執意前來狩獵她。「先通知堡內的居民守在屋子裡,絕對不許出來。」她叮囑著,臉色蒼白似雪。仇烈不在,她是當家主母,必須保護那些堡民。她深吸一口氣,提起湘裙舉步往外走去。
茶蘼連忙站起身來,握住她的手,制止她的行動。「你想做什麼?出去跟那些人談談?
那些人已經瘋了,要是見到你就會蜂擁而來,迫不及待的殺害你。」茶蘼揮揮手,要陳總管退下。
「我必須出去,否則那些人會將仇家堡剷平的。」芙蓉堅定的說道,企圖擺脫姊姊的箝制。其實她的心中好怕好怕,明知道這樣走出去肯定凶多吉少,但是她不能因為她一個人,而害堡民們受到傷害。
茶蘼的腦子飛快的轉動著,她專注的看著姀妹,隱約聽到遠方傳來人們用巨木撞擊城牆的聲音。她作了重大的決定,眼中的光芒變得篤定了。在決定之後,她的心反而變得乎靜,像是許久之前就預知了今日的這一幕。「芙蓉,把衣衫脫下來交給我,我們把身上的衣裳交換。由我出去應付那些人,先讓他們誤認我的身份,這樣你才能乘機帶著殞星及茴茴逃開。」
「不。」芙蓉激烈的搖頭,不能接受姊姊的提議。她已經為茶蘼帶來太多的麻煩,不能再讓茶蘼為她涉險。
「你冷靜些,聽我說。你還有那兩個孩子必須守護,不能輕易的就被那些人帶走。讓我出去與他們周旋,總會有人認出我是御史夫人,他們不會傷害我的。」茶蘼解釋道,其實心中沒有半分的把握。有種不祥的預感瀰漫在心間,但是沒有分毫的恐懼,只有淡淡的哀傷。
「我不能丟下你。」芙蓉搖著頭,雖然情勢迫在眉睫,但是她還是不願意舍下姊姊。多麼害怕這樣的離別就是永別。
「已經沒有時間了,快去雁歸樓,那兩個孩子都在那裡,在那些瘋狂的人找到他們之前,你必須趕到他們身邊,與他們一同藏匿。千萬記得,在仇烈回來之前,要好好的躲藏起來,等到他回來,你們就安全了,他一定可以保護你們的。」她迅速的與芙蓉更換衣衫,甚至連髲簪都交換了。在結上綢衣上的帶子時,她抬起頭來。「芙蓉,如果我回不來了--」
「不,姊姊,不會的。」芙蓉搖著頭,不願意去想那麼可怕的未來。讓茶蘼代替她出去,已經讓她心如刀割,但是一想到雁歸樓內的孩子,她體內母親的本能又讓她必須趕去。
不能再遲疑了,茶蘼所提出的是唯一的辨法。
茶蘼微笑著,那笑容如此的美麗,帶著些許的淒絕神色。「我只是說如果。若是我發生了什麼事情,請你替我告訴沈故宇。」她偏頭想了一下,緩緩念出那句埋藏在心中許久的話語。「告訴他,朝聞道,夕死可矣!對於愛情,亦是如此。女人一生追求的只是見到愛情,他讓我見到了愛情,縱然我沒有勇氣給予他響應;但是遇見了他,就已經讓我今生無憾。」
她一直記得那句話,記得在汴河畔,那對殉情的男女。在嫁與御史後,她的心是死寂的,直到遇見了沈故宇茶蘼緊緊擁抱著芙蓉,之後沉靜的將她推開。轉過身,她堅定的往那群蜂擁進仇家堡的人走去,聽見那些人高喊著淫婦。或許她真的是萬夫所指的淫婦,竟在心中希冀著另一個男人的愛情。什麼是順從,什麼又是背叛?她根本不愛那個有著丈夫名銜的男人,只是死守著婚姻的束縛。
芙蓉不敢回頭,匆忙的奔向雁歸樓。深怕一個回頭,或是遲疑,就會忍不住攔下姊姊,但是她要是這麼做,她們姊妹兩人都會被人群吞噬。人潮已經湧入了仇家堡,原本溫馨的宅邸如今充滿了明晃晃的燈火,看來如此的可怕。
她們分開逃竄,卻有可能誰都逃不出去,那人潮多得可怕,興奮的呼喊著,像是前來舉行一場百年盛事。
芙蓉氣喘吁吁的逃著,往雁歸樓奔去,經過長長的迴廊時,身子不小心絆跌在地上。她咬緊了牙,掙扎著爬起身來,還沒能站好身子,四周就陡然竄出眾多的人影,像是瘋狂了般,高舉火炬歡呼著,在火光中端詳著她蒼白的臉龐。
她遮掩著面容,想避開刺眼的火光,但是一隻纖細的手腕粗魯的拉下她的手,讓她的臉龐無所遁形。她發現正看著一張熟悉的面容。
「總算找到你了。」月季滿足的說道,那笑容看來宛如嗜血的野獸,正在等待著將她撕碎,啜飲她的鮮血。「淫婦,你逃不掉。」月季微笑著,看著狼狽的芙蓉。她等待這一刻已經太久了。
程先生走上前來,垂眼看著芙蓉。「沒有人能夠包庇淫婦的,就算是仇烈也一樣,我們要執行道德,替天來懲罰你。」他宣佈著,臉上是莊嚴肅穆的神情。揮揮衣袖,他指示著身後的人將東西抬上前來。
那是一個精巧的竹籠,用竹子編織成狹小的空間,透過交橫錯綜的竹子,可以看見裡面所容納的物品,像是一個狹小的牢籠。
芙蓉的臉色轉眼間變得雪白。她認得這東西,許多年前,在汴河之畔,她曾經看過一個女子被裝在這樣的竹籠內,被淹沒在悠悠的水流之下。不敢相信這麼殘忍的事情一直在發生,人們用著同樣的凶器來殘害女人。
「把她裝進去。」程先生命今道。
「不。」芙蓉拚命掙扎著,腦海中閃過無數的影像,最後只能無助的想念仇烈。她的力氣難以抵抗眾多的人,在掙扎與反抗之後,他們像是處理動物般,將她推入竹籠內,之後用繩索將竹籠牢牢的綁住。
程先生滿意的點點頭,溫和的態度下,其實掩蓋著些許的興奮。他把這樣的舉動當成他的天命,他這可是替天行道,如此淫穢的女人不應該存活下去,他要匡正人心,給予這不知恥的女人懲罰。
「帶她到汴河邊去,今夜就用汴河的水洗淨她身上的污穢。」他揮袖說道,領著眾人往外走去。
在深夜裡,那隊伍拖行著竹籠中的芙蓉,有著壓抑的興奮。他們走出仇家堡,往幽暗的汴河畔走去。
她感覺全身都在疼痛著,雙手攀附在竹籠之上,用盡力氣也扳不開那編織得十分牢固的竹籠。尖叫的聲音在喉間凝結,她要用力咬住唇,才沒有尖叫出聲。
心裡有著巨大的擔憂,她惦念著兩個孩子以及茶蘼的安危。這真的還是在人間嗎?還是她正在作一個可怕而永遠醒不來的惡夢?倘若天下還有一絲公理正義,為什麼人們相信了流言,就非要置她於死地不可?
一路上她看見月季臉上淡淡的微笑,心寒到極點。那笑容裡有著滿足,正在享受著她的痛苦,在不久之後會更享受她的死亡。
幽暗的汴河畔擠滿了人群,不少人扶老攜幼前來,準備好好觀賞淫婦的最後下場。他們已經聽過太多關於芙蓉的罪行,帶著自以為是的正義,執意要見到她死去,像是期待著故事的結局。
她被關在竹籠之中,承受著眾人目光的審視。她的眼光在人群中徘徊,只是看見一雙又一雙冷漠而殘酷的眼。
「水芙蓉,你淫亂成性,毒害丈夫,又勾引了仇烈,種種事跡為禮法所不容。你認不認罪?」程先生站在她面前,飄動的儒衣在夜裡看來竟像是死神的羽翼。
她在竹籠中搖頭,一瞬間竟然覺得可笑。那麼多的話語,都是他們加諸在她身上的罪,為何當她說出真相時,沒有人願意傾聽?「我許久之前就說過了,我沒有任何的罪行。衛家逼著我殉夫,而我不願意,為了活下去所以逃出來。我只是想活下去,不願意被犧牲。」她沉靜的說道。在面對死亡時,心反而變得平靜了。
「我沒有任何的錯,這一生已經受夠了擺佈,倘若掙開那些沒有人性的種種苛求就是你們口中的錯誤,那麼我的確罪該萬死。」她再也不懼怕了,躲不開後,就只能承受,這是女人的悲哀嗎?她一再聽見那些冷笑,是不是在久遠之前也有數不清的女人受到這樣的對待?
「你們讀的是聖賢書,說的是詩雲子曰,連所寫的事跡都會流傳下去。但是那不是事實,我不怕眾人怎麼說我,就算是史筆如刀、人言可畏,千世萬代的咒罵都無妨,總會有人知道真相,知道我的清白。女人的貴重,不能用一座牌坊來代表。」她說出心中埋藏已久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