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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凌淑芬

  幾家歡樂幾家愁,平時熱門搶手的學生組織,報名攤位前自然擠滿豐沛的學弟、學妹,享受著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的風光勁兒。至於門可羅雀的團體,反正這些年來也孤獨慣了,攤位照樣陳列出來,招生負責人們逕自嗑瓜子、閒扯淡,無聊地賞視著鄰居送往迎來的盛況。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慼慼;李清照的詞句分明創寫來形容冷門社團的。古人果然具有智能,千百年前就能預料到後輩的哀怨。

  「海鳥社」的招生攤位也屈居冷清悽慼的行列。

  儘管每張攤位莫不是施展出渾身解數搶人,海鳥社的門面卻最是清寂,僅有一位外表吊兒郎當的扁平型女生自顧自鑽研言情小說,渾然將外人視之如無物。

  「請問學姊,海鳥社是做什麼的?」兩尾小泥鰍佇立腳步,好奇的視線落在她猛啃的小說封面。

  知名插畫家陳淑芬繪製的精美封面與他們相對,書名只有簡簡單單四個字--帥哥有難。

  封面移開,一雙丈母娘審女婿的瞳仁瞟向毛小子。

  「斂財。」解答完畢,靈眸再度消失在書本內頁。

  圍裡著NlKE舊球鞋的腳丫子蹺在案頭上晃呀晃,腳底板的操場黃土散落成同心環狀。

  兩名新生順著她沾塵的運動褲往上滑溜。嗯!不錯,外表雖然率真、粗放了一些,身材倒是非常勻稱健美,尤其那雙傲人修頎的長腿,更加引動唾腺的分泌。

  純男性的興趣登時被學姊激發出來。

  「好,我要入社。」他們異口同聲。

  「你們可具備最基本的入社資格?」懶洋洋的嗓音隔著《帥哥有難》詢問。

  「什麼叫『最基本的入社資格』?」新生面面相覷。

  「要讀過桌上那幾本書的傢伙才能入社。」纖細的指尖點了點標的物。

  幾本言情小說充當紙鎮,押定了幾張社團簡介,以免被風吹跑。

  新生研究了一下書名--《爆笑俠侶》、《秀逗大俠》、《俏皮小妞》、《嬌女出招》,清一色是年輕女性偏好的文藝長篇,而且出自同一位作者。

  「學姊喜歡閱讀愛情小說?」新生甲扁了扁嘴巴。

  「非關我個人喜好的問題。」愛理不理的解釋從書頁後飄出來。「這幾本文學名著是本社指導老師凌某人的業餘著作,舉凡海鳥社社員非讀不可,你們有異議嗎?如果沒讀過,歡迎上路,明年請早。」

  老鳥擺明了趕人的意味。

  新生乙大大開了眼界。

  「我保證明天絕對將它們讀完,請學姊讓我入社。」他不知從哪裡卯出一股蠻牛勁。

  繞珍終於放下那本落難的帥哥。這年頭的小毛頭真是奇哉怪也!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卻硬想闖進來。

  「好,填資料,繳會費。」她隨手抽出體育系專用信紙--她上個學期向系學會A來的,還沒用完。

  兩名新生快速寫下自已的基本資料。

  「會費多少?」新生甲掏出皮夾。

  「三萬。」

  「三……」兩副下巴面臨脫臼的危機。

  真的假的?他們的視聽功能依然正常吧?

  「怎麼,嫌貴?」學姊似笑非笑的表情登時刺傷了少年人脆弱的自尊心。

  「神經病!」新生甲恨恨地揪住同伴。「走了啦!人家根本不打算讓我們入社。」

  「跩什麼跩,不招新生就別把攤位擺出來嘛!」新生乙運用自己身為消費者的權利抗議。

  「珍重再見。他日江湖相逢,自當把酒言歡。」她又七仰八叉地癱坐在攤位後頭。

  不遜之徒總算走了,這樣也好,省得她耗費時間與這群拿汗毛當鬍鬚留的新生仍虛與委蛇。

  「葉社長!」一本社團日誌扭成圓筒,老實不客氣地敲上她的百會穴。

  「噢!」要死了,肯定是殺千刀的陽孔雀。她怒沖沖地回頭,「媽的,幹嘛打人?」

  「唷荷,大陸國寶進貢台灣。」陽德嘲笑她的熊貓眼。

  「有點水準好不好?本姑娘只不過被浣熊附身。」她沒好氣。

  陽助教假權威之名,當頭再賞她一記棒喝。「人家問得好,不招新生就別把攤位擺出來。」

  「妳以為我樂意耗在汗水體味交融的廣場浪費時間?這是『肯德基爺爺』的意思。」她白了助教一睞。「校長明言指示,『海鳥社名義上隸屬於學生性社團組織,應該遵循校園杜團應有的招生、管理規章,以免引起他人之非議。』你老兄只懂得為私人荷包著想,盡情打>

  Transfer  interrupted!

  魽A裝裝樣子?」

  校長大人空長了一副圓嘟嘟、白胖胖、臉蛋紅潤的慈和相貌,卻酷愛頒出聖旨與她過不去,隨便想想就滿肚子火。

  「反正全社除了妳也沒有其它社員了,能者多勞。」無論何時何地,陽德一旦拆起她的底牌,可謂毫不遺置保留的餘地。「也罷,既然門面陳列出來,乾脆再招一名新社員吧!」

  「才不!」她斷然回絕。「別忘了咱們專門從事地下生意,膽敢請問陽助教,您如何向新社員解釋,海鳥社以搜羅萬惡金錢為主的偉大宗旨?」

  「把我們的社團宣傳簡章遞給他看就好了。」陽德以臀側頂開她,為自己騰出一個空位。

  廣場對面,法律系小學妹端著嬌滴滴的銀盤臉兒,捻了捻楊柳細腰,遙遙對陽孔雀招搖。

  「學長。」

  「好久不見。」陽德大方地回以崇拜者俊朗的爽笑。

  我把你個火雞內涵的扁毛孔雀!繞珍心頭暗斥。此人空具一副研究所高材生的書卷氣,挾著「校園白馬王於」的威名迷惑課外活動組老處女,故意申請成為海鳥社的助教,與她分掏那杯微未不足以塞牙縫的殘羹。

  虧她大人大量,竟然也捱受了兩年。

  「別瞪,否則她們會以為妳愛上我。」陽德淺揚著高雅氣質的笑容,右臂舉高四十五度角,仿如選美皇后一般與眾路崇拜女子揮手致意,嘴角猶能分音迸出幾句勸告。

  「哈、哈、哈,真好笑。」她發出乾澀的評論。

  「凌老師呢?」他問起社團指導老師的下落。

  「她這個學期開課的堂數不多,近幾天留在家裡趕稿。」

  「妳乾脆把攤位收一收,我們去吃飯吧!」陽德慷慨得緊。「我上個月發表的論文稿費領到了,請你吃排骨飯。」

  「你必須連我表妹一起請,我跟她約好了今晚求宿一宵。」繞珍跳起來收拾細軟。難得他大爺亮了荷包,不敲白不敲。

  一張淺米色的資料表格飄落招生攤位,暫時凍結兩人收拾的動作。

  繞珍訥愣地仰首。

  表妹羞怯而凝毅的佳顏出現在她面前。夕陽的光束投射在她的白襯衫上,反照出如煙如霧的蒙隴,繞珍腦中自然而然浮現張先的詞句……

  雙蝶繡羅裙,東池宴、初相見。

  朱粉不滿勻,閒花淡淡春。

  細看諸處好,人人道、柳腰身。

  昨日亂山昏,來時衣上雲。

  平心而論,她自己的外在條件並不遜色,但比起靈均的清靈,總是多出幾分泥塵氣。

  「我……我要,入社。」簡短四個字的請求句已經讓屈靈均掙扎了整個下午,終於鼓起勇氣提出口。

  「美女。」陽德吹了聲口哨。「請問電話號碼幾號?」

  「放下!」繞珍一掌拍掉他摸走的入社申請。「妳不行,沒得商量。」

  「為什麼?」靈均怯怯地抗議。

  「不為什麼,反正妳待在青彤,表姊自然會罩著妳,幹嘛浪費課餘時間參加社團?」她提了一個不算借口的借口。

  靈均自幼便非常害羞,受到語言障礙症的影響,她平時講話只能以緩慢含糊的方式咬字,情緒激動時更會發生口吃的情況,因此自卑感比起同儕朋友們更加明顯,最害怕成為眾人的焦點。而今,她卻要加入一個以賣弄三寸不爛之舌、或一切可能手段攢銀兩的社團,有沒有搞錯?

  葉繞珍啥都不寵、誰也不愛--當然,老爸、老媽除外--偏偏疼壞了這個清清弱弱的心表妹,教她眼睜睜看著表妹接受命運的磨練,在一次次的挫折中傷心落淚,倒不如把她五花大捆、擱在高壓電鐵軌上,活生生讓火車輾過去還痛快些。

  「可是,我想,訓練自己,的膽識。」靈均已經習慣唯表姊的馬首做前瞻,不過今兒個她可是吃了秤坨鐵了心。

  「如果想訓練膽識,中元節的時候我再約你去逛基隆鬼屋。」

  「無所謂,我收妳。」陽德力排「獨」議,搶下靈均的申請表。

  男性嘛!好色而慕少艾是正常舉止。而他恰好與全世界二分之一的人口一樣正常。

  「喂,我說拒收就拒收,你怎麼一點也不尊重社長?」海鳥社的頭頭噴煙了。

  「『社長』,別忘了妳正在和親愛的『助教』說話。」陽德怡然又自得。

  「助教又如何?」她橫眉豎眼地警告他。「妳以為自己是助教就可罔顧學生意願?告訴你,現在快要進入二十一世紀,中華民國政府已經解嚴了,中共也面臨國際人權協會的施壓,歐洲各國聯合成命運共同體,美國依然面臨鉅大的財政赤字,新加坡躍升為『四小龍』的高度成長國家,連台北市的捷運木柵線也通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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