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德助教和新收社員互相交換納罕的視線。
「請問以上申論與海鳥社招生活動有何關聯?」
「當然沒關係。」繞珍打量蠢蛋似地掃瞄他。「重點是,內舉要避親,我拒絕收受流著相同血源的親屬擔任社員。」
「葉同學……」第四道雜音突然插進來。
繞珍罔顧新來者的存在。「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強調--我,絕對禁止,屈靈均,加入海鳥社。」
「原來妳叫屈靈均。」陽德向來熱心公益,立刻轉身歡迎新社員。「歡迎、歡迎,在下陽德,法律研究所二年級學生,不巧正好榮當海鳥社的社團助教。」
「謝謝。」靈均低下嬌赧的臉蛋,黑緞般的青絲披散下來,微微敞露頸後誘人的白皙玉膚。
「葉同學……」第四號人物再度發出嘗試的呼喚。
「喂喂喂,你們在搞什麼?我的『拒絕申請通知』到底聽進去沒有?」她的表情幾乎像T恤上的公牛標誌一樣猙獰。
「葉同學!」大人物終於忍無可忍。
屈靈均最先被嚇到,驚惶的清眸猛地迎向身後的喝叫。
「肯德基……」
繞珍眼明手快,立刻探臂圍堵表妹脫口而出的訝異。
「嗨!校長。」她馬上換成一臉陪笑。「您的氣色真紅潤,鬍子潔白又健康。」
「紅潤到足以被人誤認為肯德基炸雞?」老好校長有點委屈。
「您當然不可能長得像炸雞。」陽德立刻截進來打圓場。應該說,他比較酷似炸雞店門口的那尊肥胖山人,白鬚白髮、白西裝、圓肚皮,莫不肖似個十足十。「校長又出來視察民情啦?」
「這個……」校長遲疑地望了望海鳥社成員們。「你們……現在有沒有空?」
「『基本上』,現在是社團的招生時間,為了遵循校園社團應有的招生、管理規章,以免引起他人之非議,我們應該算是沒空的。」繞珍甜蜜蜜地介紹。「除非校長不介意我們推翻這條『基本合約』。」
肯德基爺爺吁出一串「叫校長太沉重」的歎息。
「我哪還關心什麼基本不基本的。」他低喃,哀傷的低姿態令人垂憐。「無事不登三寶殿……我已經與貴社的指導老師凌某人商量過……我的孫女兒想麻煩你們幫忙照料……」
「對不起,招生時間已經截止。」繞珍醜話先說在前頭。「噢!」
陽德偷偷捏了她一把。
再亂碰我就讓你當蘇武--蘇武牧羊被「海扁」。她無聲地用眼神警告。
校長渾然不察他們的明爭暗鬥。
「招生?」老人家垂下淒慘兮兮的嘴角。「她只怕活不到上大學、參加社團的年紀了……」
哦?既然並非為了托孤,敢情是生意上門了?繞珍當場再換上一副哈巴狗的顏相。如果校長想選購棺木,她有路子,包準八折優待,只要價錢談得妥,還可以買一送一,反正校長年紀也大了,留著以備不時之需。
「來來來,校長,咱們邊走邊談。」陽德親親熱熱地搭住校長肩膀,逕自走開。
這痞子又想搶她生意!繞珍扯住表妹的臂彎,迅捷追上去。
「校長,別聽他的,只要把CASE交給本徒兒,我可以給您低折扣優待,附送VIP金卡一張……」
※※※
假若以十級的度量尺來評等,新CASE的困難度約莫落在九點九九的刻度上。
繞珍維持她沉思時慣有的姿勢,雙掌捧住腮頤,撐坐在香閨的窗台上,呆呆瞪向二十公尺以外的住宅。
「媽的,早知道就把燙手山芋扔給陽德那小子。」
話說肯德基校長的寶貝孫女患有先天性心臟病,在即將慶祝十三度芳華的前夕再度復發。她在病榻上唯一的心願,就是擁有一尊英國制的「夢幻仙子」洋娃娃。
「夢幻仙子」耶!開玩笑。
這款洋娃娃的威名比起芭比俏妞響亮不知千百倍。當年英國公司特地延聘一名頂尖的玩具設計師,精心塑捏出迷你的夢幻美女,舉凡金髮上的飾品、芳頸中的珠煉,以及胴體套穿的華麗禮服,都由真品縮制而成,售價相當於一台MARCH,而且全球限量生產五千尊,據說台灣僅有兩百多人持擁。
肯德基爺爺的老好校長「僅僅」要求海鳥社替他找到任何一位擁有「夢幻仙子」的人,並且說服對方出讓,他願意出高價買下洋娃娃。
整座「福爾摩沙」的人口早八百年已經突破兩千一百萬,教她上哪兒搜出這些個擁有「夢幻仙子」的主人。十萬分之一的機率耶!
偏偏陽孔雀一早撂下話來,她有種接案子,就得有本事完成。倘若最後將校長的委託搞砸了,她必須無條件答允讓表妹入社。
開玩笑,弄壞自己的招牌已經夠淒慘了,還得外加割地賠款,那怎麼成!賠本生意她葉社長是萬萬不幹的。
唉!
過去三天,她在學校的公告欄張貼懸賞啟示,並且進入BBS站昭示天下:凡能提供「夢幻仙子」之下落者,重重有賞。女同學可獲校園白馬王子陽德之親筆情書,男性同好則免費致贈陽王子泡妞秘訣一冊,無誠勿試。
獎賞雖然誘人,卻依舊收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想當然耳!「夢幻仙子」又不是尋常洋娃娃,隨便走一趟玩具反斗城就可以買得到……
「玩具反斗城!」對屋窗戶輻射出來的晶瑩光線,恰似她腦中乍亮的菲利浦。
對呀!怎麼沒想到呢?她家隔壁現成蓋了一棟私人玩具城。殭屍先生既然以成年人的外形和智商,培養出搜集兒童玩具的變態嗜好,難保不會正好留存一具妖嬌美艷的「夢幻仙子」。
有希望了,即知即行!
繞珍以跌斷脖子的速度衝下一樓廚房。
「媽,今晚的菜色烹飪得豐盛一點,我過去邀請殭屍……袁先生來吃飯,進行親善訪問。」也不管母親大人如何響應,她長腿邁跨,飛奔往芳鄰的宅邸。
距離四天前的「作案」,她遲遲不敢再涉足「危城」的領域,生怕被主人一傢伙拎進警察局。
不怕、不怕,現行犯可是得當場活逮的,殭屍先生缺乏足夠的證物指認她,而且她只要打死不承認,他也奈何她不得。
叮咚!圓型的門鈴鈕按落。
靜候三十秒,沒人應門。
怎麼會?他的臥房窗戶明明透出亮光。
敲門試試看。砰……
白鍛鐵門悄悄被她擂開。
「這麼優?」繞珍被自己的天生神力震懾。
殭屍先生果真崇仰孔子的政治精神--夜不閉戶。既然如此,她就當作自己受到入內的邀請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華宅內的陳設大抵上與四天前並無多大差異,只是覆蓋傢俱的防塵布已然掀了起來。
而且--實在有點詭異,大理石方桌上又增擺了四種玩具新模型。
莫非殭屍先生真的培養出搜集玩物的變態樂趣?
「哈囉,有人在嗎?」喚音層層疊疊地迴響。「袁先生,我是隔壁派遣出來的外交使節。」
空氣依然維持高效率品質--靜悄悄。
她小心翼翼地踏上樓梯,繼續往敵人的心臟地帶進侵。
「袁先生,妳還活著嗎?」她杵在主臥室門口探頭探腦。
真的沒人!
水銀燈透過玻璃鏡罩的折射,燃亮了十五坪大睡閣的角落。四柱古床依舊,歐式裝潢依舊,獨獨從缺一副困臥的屍首。
「真是沒默契。」她嘀嘀咕咕地踅進聚光燈下。「難得我正大光明的跋涉匪區,殭屍先生居然不在家……」
空氣間突地騰起霧茫茫、詭異的白煙,她還來不及觀察驟然出現的迷魂香,一道陰森可怖的暗影已經從身後籠罩住正常光線。
她不暇細想,逼緊的喉頭立刻迸裂一道刺破人耳膜的超音波,瘦弱的身子下意識從一點鐘方向躍出去。
「我的媽!」
見鬼了!這棟宅院果然不乾淨!
四天前的情節再度上演,她滿擬拔腿狂奔出臥房,但轟隆隆塌下來的肉山將她壓平在地上。
「咳……咳咳……」左右肺葉貯存的珍貴氣體盡數被壓迫出體外。
「妳好大的膽子!居然二度偷溜進我的門戶。」濕熱的鼻息吹暖了她的發尾。
繞珍但覺背後的棉衫漸漸被水氣侵濕,而且,輕薄的衣料勾勒出「人肉紙鎮」的線條……
他儼然……沒穿片絲半縷的模樣……
「喝!」她拚命想爬出屋主的高壓範圍。「我……我是來……邀請你……」
奇怪!她平時仗著藝高人膽大,怎麼每每陷身在這棟屋子裡時,氣焰就像蠟燭遇上西北風--一吹就熄呢?
「奇了,賊窩大筵天下,順道禮遇財物受到損毀的受害者。」殭屍先生顯然愛上了枕著她當床墊的質感。
「胡說,上次我才沒有損……」慢慢慢!她明明下定主意打死不認帳的。「這位先生,我聽不懂妳的意思,這是咱們第二遭見面--除去你前幾天到我家借電話的那一次。」
「哦?」濃重的鼻哼充滿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