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助我也!滑倒的姿勢湊巧解救她避開殭屍先生的擒抱。
繞珍在一秒鐘內領會到拯救自己的物體是啥玩意。棒球!
她完全憑直覺反應,垂手撈起拳頭大的武器,擺好POSE,投出……
「哎呀!」敵人應聲倒地。
好球!
武器依據作用力與反作用力原理,彈回她的手心。
殭屍先生三陣出局!
「BYE--BYE!」她施展出「前田徑隊隊長」的本領,邁開飛毛腿,頭也不回地衝出華宅。
熏涼的晚風拂起她寬大的球隊T恤,公牛圖案皺起猙獰的眉頭,狠狠瞪望著二樓窗台。
中原標準時間,七點整。
夜,才剛揭幕……
※※※
頭好痛!
「噢……」
次晨,忙碌了半個夜晚的探險家扶著抽痛的額側,跌跌撞撞地踏下櫸木樓梯。
晨陽彷彿嘲笑她的狼狽,明知她的眼瞼酸澀得無法眨開,卻一股勁兒透過玻璃窗,大剌剌地迸射在她臉容上。
「難怪后羿要射太陽。」她發出怨恨的低喃。
樓梯轉角的立身鏡映照出她的落拓和缺眠。
原來她家樓梯間也有鏡子,可見變態者不只昨夜的殭屍先生,她的天才雙親也高明不到哪個等級去。
「阿珍,趕快下來吃早點,妳九點不是有課嗎?」她娘操著台灣國話咆哮。
「小聲一點啦。」繞珍支著作痛的螓首,慢吞吞捱向一樓正廳。
牛皮沙發輻射出無限的歡迎,她哼吟幾聲,癱坐進去,昨晚隨手擺放在茶几上的棒球彷彿化身成一張圓臉,譏嘲她探險過度遺留下來的筋骨酸痛。
「臭球,還不是為了你!」無辜的球被她捏進手心。
那個邪惡的殭屍先生也脫不了關係,明刀明槍攻擊她還不夠,夜裡竟然闖入夢中糾纏她。整個晚上她腦中不斷浮現一對銳劍般的濃眉,和兩隻深不見底的眼眸,暗幽幽的,猶如詭秘的太空陷阱「黑洞」。
「昨晚我們去吃喜酒,妳是跑到哪裡玩了?怎麼會玩出一身傷?」葉母從廚房門口探出圓嘟嘟的福相。
「也沒什麼,說出來妳一定不信。」她有氣無力的。「我只不過被一顆棒球整慘,和殭屍打了一架,又摔了三跤,再從私人的玩具反斗城脫逃,然後就回家了。」
葉母膛瞪著她,良久。
「吹牛也不打草稿。」腦袋忽地縮了回去。
「我就說妳一定不信嘛!」她拉平自己委靡的身軀。
「散塔露琪雅」的音樂門鈴瀰漫空氣間。
奇了,早上七點半就有訪客上門。
「阿珍,去開門。」葉母的雞貓子嗓門透天作響。
「我已經死了。」她舒適安泰地陷入沙發中,拒絕移動身體的任何一處關節。
「猴死囡仔!」葉母嘮叨著,認命地離開廚房應門去。「一定又是妳那個老頭子,明明提醒他出門晨跑不要忘記帶鑰匙,他就是會忘記,非要麻煩老媽子幫他開門……啊你是誰?」
陌生人哩!
繞珍癱平在沙發裡,隔著椅背沒法子瞧見門口的方位,不過聆查母親大人的語氣,儼然好奇超出危機意識,對方的儀表應該非常正派。既然如此,就不煩勞她起身了。
「對不起,敝姓袁……」彬彬有禮的男低音鑽入她耳膜。
怎麼如此耳熟?
「……我住在隔壁那棟洋房。」
隔壁的!這會兒她渾身的寒毛全部站起來竊聽。
「啊我們隔壁明明沒人住。」葉母包打聽的情操立刻冒出頭。
「是這樣的,我前幾年一直駐守在歐洲,昨天下午才搬回來,因為房子疏於照顧,水電和瓦斯已經被人停掉了--」陌生人以悅耳的低音吐露著懇求之意。
繞珍的心當場涼了一半,另一半未涼的芳心也處於水深火熱之中。要命!殭屍先生想做什麼?莫非她昨夜遺落了任何物品,引導他調查到自家門口?
不會的,不會的,先靜觀其變再說。
「--我必須撥一通緊急電話到歐洲去,可是家裡線路不通……能不能先向您借用一下,等電話帳單寄到的時候,我再將通話費付給您?」
原來殭屍先生只想借電話,她悄悄舒了一口氣。太好了,顯然她的處境依然無比安全。
「當然可以,敦親睦鄰,人人有責。」葉母相當阿莎力。「電話在客廳茶几上,你儘管打,沒關係。」
拜託!繞珍險些暈過去。茶几就在她腳邊,更該死的是,她身上還穿著昨天那件公牛隊T恤,手中更掌握用以攻擊他的武器,殭屍先生或許不會認出她的眉目,但是這一身裝備若能瞞過人家的雷達,她可要懷疑對方的心智聰明度了。
現下該怎麼辦才好?
快閃!
「媽咪。」她捏住鼻頭,怪腔怪調地叫著。「請你過來一下好嗎?」
「啊妳是沒腳是不是?」葉母吼出河東晚娘叫。「來,袁先生,請進。那個丫頭是我女兒啦!」
繞珍可以感受到陌生人張望的焦點燒穿椅背,射入她的心臟。
「哦。令嬡多大年紀了?」陌生人保持禮貌的社交應對。
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千萬要讓老母大人提前三步到達她的定點。
「她這個學期升上大三,成天只懂得蹦蹦跳跳的,跟一匹猴子一樣。」葉母埋怨。
「猴子是『一頭』、『一頭』算的。」她忍不住再捏住鼻尖糾正。
「妳再吵就沒早餐吃!」
她的祈禱應驗了,葉母杵在沙發尾端,中年發福的身形正好遮住她的上半身。
繞珍突然撲進母親懷裡,充滿無限嬌憐。
「媽咪,我肚子痛。」快快護送我上樓吧!
「這樣喔……」葉母疑惑地審視女兒的溫情主義,打從自幼兒園畢業開始,繞珍就拒絕讓大人們繼續對她摟摟抱抱。「好吧!妳休息一下,我去替妳拿胃藥。」
「我跟你一起去。」她堅持不肯從母親懷中抬頭。
「那妳乾脆自己去拿藥就好了嘛!」說歸說,母女天性,娘親大人當然不可能撇下「病中」的女兒不睬。「袁先生,你自己請便,我就不招呼你了。」
「當然、當然,謝謝您。」單人沙發的彈簧發出下沉的嘎吱聲,話筒從機身上拿起來。
「啊妳連待在自己家裡也不能好好走路。」葉母橫眉倒豎,猛瞪著黏在自己胸前倒退著走的小袋鼠。
「我渾身無力。」也許她太多心,但繞珍總覺得殭屍先生正透過母親的身體打量她。
無所謂,她只差兩步就能躲進廚房了。
「散塔露琪雅」的樂音二度響起。
「這次一定是老頭子。」葉母突然閃開,逕自去應門。
「媽……」她傻了。
眼前頓然失卻屏障,夜魘中的「黑洞」凝聚成貨真價實的濃眉暗眸,直勾勾迎上她的視線。
殭屍先生!
她勉強合攏下垂的顎骨。
玄黑色襯衫,灰黑色西裝長褲,黑色休閒鞋,黑筒毛襪,黝黑的皮膚,子夜黑的濃髮。
這男人,從頭到尾就那麼一身黑,異樣的神秘氣質比他的俊帥更加惹人注目。稱呼對方「殭屍先生」其實並不全然符合現實,毋寧以「撒旦王子」來叫喚更加貼切。
繞珍沒發覺自己下意識地吞嚥一口唾沫。
你認不出來,你沒理由認出來,你認得出來才怪……
撒旦王子輕啟嘴唇。
她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
天!他要揭穿她了!他要大喊抓賊了。她該怎麼辦才好?一世英名從此付諸流水,她無顏以對江東父老,虞兮虞兮奈若何……
「喂,我是袁克殊。」彼端的線路接通。
嘶息從她牙關間洩出來。好險!
緊迫盯人的黑瞳依然攫住她,但她老人家管不了那麼多,走人要緊。
繞珍砰通砰通奔上樓,抓起背包,再砰通砰遛闖下樓。
「媽,我去上課了!」奪門正待逃脫。
「啊妳不是肚子痛?」葉母被女兒的怪行整得一愣一愣。
「現在不痛了。」她推擠過老爸身邊。
「妳手中拿著什麼?」葉父抓住女兒的右掌。
一顆棒球叮咚滾下地。
身後的電話交談聲嘎然而止。
哇咧法網恢恢,疏而不漏。繞珍突然巴望地上裂開一道大縫,將自己吞噬進永恆的黑暗裡。
「咦?」她極度「訝異」地抬頭。「好奇怪哦!從哪裡掉下一顆棒球的?」
雙親大人傚法她仰首搜尋天賜神跡。
「是從上頭掉下來的嗎?」
「好像是,剛剛沒看清楚。」
葉氏夫婦同時感到疑惑。
「你們慢慢找吧!今天我不回來吃晚飯,別太想我。BYE了!」罪魁禍首趁亂以光速逃離現場。
看來這幾天可能得耗在表妹家,暫時避避風頭。
儘管跳上心愛的「風動九十」,繞珍依然可以感受到兩隻極度深邃的黑水晶,排開一切距離,密切追隨她的背影。
一如眠寐中……
第二章
開學第一周,各大社團紛紛選中午餐休息或課後的時間招生。青彤大學的法、商學院之間,撲蓋了一片千多坪的大型活動廣場,一到招生熱潮,廣場總會在最短的時間內狂湧進最蜂擁的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