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話少說,請。」秋靈樞顯然對他缺乏好感。
「既然如此,看招!」鳳裕突然主動出手。
素問在台下忍不住暗罵:臭小子,竟敢占女人便宜!對手既然是個弱質女流,他好歹該讓秋家小姐先出招。
擂台上,兩道矯健的身影晃動著,時而糾纏成近身肉搏,時而四下亂竄、互相較勁輕功。過招不逾三十回合,鳳裕的身法明顯屈居下風,日前只能勉強維持不至於立刻落敗的局面。
勝負已分,還硬撐?素問嗤地一聲冷哼。看戲的群眾也開始發出噓聲,警告他趕緊下台來,省得被一腳踹下台。
「喂,這位公子。」她搶近擂台的正前方,混雜在人群中叫陣。「趁早投降吧!打不過就不要硬撐,沒采頭的!」
「對呀!下台、下台。」
「把時間留給其它有心的公子爺!」眾人與她同一個鼻孔出氣。
鳳裕的薄臉皮霎時撐漲了十數倍,奔騰的血行將一臉白皙浸潤成火紅。
秋靈樞結結實實地踢中他胸口。
「啊!」看到精采緊張處,群眾不禁大叫。
孰料鳳裕竟有反敗為勝的本領,就在他即將踉蹌跌下擂台之際,秋靈樞乘勝追擊的皓腕平平推出兩寸,突然僵住了,正好讓鳳裕逮著了便宜,危急中扯住她的衣袖借力,非但重新在擂台上站穩,還藉機點住她胸前的兩處穴道。
「好香呀!」鳳裕賊兮兮地淫笑,故意將碰著她胸脯的手指湊到鼻端深深吸了一口氣。
「你──你──無恥。」秋靈樞憤惱得幾欲暈厥過去。
這會兒台下所有看倌全愣住了舌頭。情況也未免太急轉直下了,方才秋姑娘穩佔上風,明明快將那痞子轟下高台,省得他杵在上頭礙眼,怎麼莫名其妙地就讓小賊贏了過去?
其中唯有素問瞧明白了他的手法。她的功夫比起一等一的高手或許差上一大截,但平時用慣了精細的巧藝來研究毒藥,眼力自然比常人更加銳利。鳳裕即將摔落擂台時,她辨視到有股細小得幾乎無法察覺的絲線從他袖內彈出來,封住秋靈樞腕上的脈門,趁人家吃了悶虧的時候反敗為勝。
「既然本公子小贏秋姑娘半招,那麼秋家女婿的名頭就由……」
「且慢。」他袖中的奇門暗器讓素問心中一動,她輕飄飄地掠上擂台。
「怎麼?閣下不服氣?」鳳裕倨傲得不將她放在眼裡。
「那倒不是。」她老氣橫秋地撫著三綹山羊鬍。「在下只想請教這位公子,黑炎教的大法王與你有什麼關係?」
黑炎教?竊竊私語迅速在群眾間播散開來。
近幾個月黑炎教教眾為了爭權奪位,在雲貴兩地展開小規模而頻繁的流血衝突,其中不免牽累到無辜的尋常百姓,因此雲貴的民姓們一聽見黑炎教三字,便打從心底生出一股排斥感。而袁州地痞鳳裕公子居然和黑炎教有關?
鳳裕自然感受到由台下飄襲過來的厭惡和憤懣,再度「變臉」,這回由紅光轉為鐵青色。
「誰是大法王?我不曉得你在瞎說什麼!」打死他也要一口否認到底。
「你瞞得了別人,卻瞞不過我。藏在你袖中的『天雲絲』分明是大法王的獨門暗器,若非你和他的關係匪淺,他怎麼肯將這招秘密功夫傳授給你?」她柳眉倒豎,只可惜顏面裹了一層黑煤灰,看不太出來。
大法王和師父一直齟齬不和,她早看他手下的徒子徒孫不順眼了。
「老郎中,你休想妖言惑眾,看招。」鳳裕一察覺自己陷入不利的處境,決定還是蹺頭要緊。
他揚手射出兩點暗器,卻讓素問借刀使力地彈了回來。這小子也實在太狠毒了,竟然拉過無法動彈的秋靈樞,順著暗器的來向推扔出去。「卑鄙!」素問連忙接住秋靈樞的嬌軀。
就這麼一停頓,鳳裕已經逮著了機會,竄向擂台在後方的樹林裡。
「想逃?沒那麼容易。」她放穩了秋靈樞,縱身追了上去,右手拍出一記掌風。
「想逃?沒那麼容易。」身後猛地傳來渾厚清朗的淺笑聲,向她輕喊著一模一樣的話語!
而且……而且……那副嗓門聽起來竟然該死的熟悉!
會嗎?她頸後的寒毛一根根倒豎。腦中逃避現實的部分企圖說服她,她的耳朵暫時發生幻聽現象,一切只是她的錯覺;但,性格中講求實際的部分卻告誡她──少來了,你打算自欺欺人到何年何月?回頭看看不就明白了。
不勞她回頭,對方已經追到她一臂之內的距離。她的眼角偷瞄敵人。
挺拔玉立,青衣長衫,淡藍布袍,腰際斜插著一管玉蕭,溫文儒雅的風采拐騙了在場所有女子的芳心。
仲修!
她襲向鳳裕的掌風改為拍往背後。
沒有用,仲修一聲不吭地接了下來,還順勢握住她的玉手。下一瞬間,素問發覺自己不再是個「腳踏實地」的規矩老百姓。
「喂,放我下來!放我下來!」她倒掛在仲修大俠的肩膀上,眼中望出去的視界僅剩他厚實的熊背。
這幾下風雲迭起的變化讓大伙驚呆了。
目前的局面到底該如何開解?
擂台上留著兩位男子,和一名水噹噹的大家閨秀,究竟誰贏誰輸?誰才是秋家的乘龍快婿?秋老爺傻愣在人群的最前方,幾乎扯斷蓄了二十年的美髯。他的閨女總不成一人嫁二夫吧!以年歲來看,還是後來上台的俊美公子比較登對。
秋靈樞活絡一下被仲修解開的穴道,心中有了計較。
她站向擂台正前方,舉手團團抱了一揖。
「謝謝各位鄉親父老的抬愛,前來參加小女子的比武招親大會。大夥兒親眼看見小女子剛才被賊人羞辱,是這位老伯……」她的青蔥玉指指向姿態狠狽的素問。「從賊人手中救下小女子。雖然那位公子隨後擊敗了老伯,但今日的規矩系以小女子為目標,凡勝過小女子者,即可成為秋家女婿,因此我宣佈──三日之後,嫁與這位老伯為妻。」
嘩!駭訝的聲浪險些驚走天上飛的野雁、地下爬的烏龜。
有沒有搞錯?秋大小姐放著現成的美男子不要,居然相中那個矮小黃瘦的老郎中?!
秋老爺咕咚跌倒在地上,只差沒口吐白沫。
「老爺、老爺,您撐著點。」僕從趕忙替他搥背搧風。
「水……水……」秋老爺的牙關直打顫。
「我?」素問指著自己鼻尖,愣住了。她居然多了個「老婆」?!
彷彿嫌氣氛不夠熱鬧似的,仲修大爺突然決定加入亂紛紛的戰局。
「不行!」他斷然回絕,肩上仍然扛著曾丫頭。「我不能將她讓給你。」
「為什麼?」秋靈樞蹙緊了眉心。
「因為我自己要她。」
第二波沸騰的呼聲震破了天際。
斷袖癖!男人相戀!秋家竟然招進一個「半男人」為婿。
秋老爺再次咕咚往後跌,昏了過去,這回當真不成了,綿細的白泡沫從他嘴角沁出來。
「老爺!」家奴們再度忙成一團。
「我不管。」秋靈樞卯起了嬌蠻脾氣。「既然擂台招親的規矩已經事先訂了下來,便不由得你們不從,否則當初就不該下場動手。」
「誤會呀!天大的誤會。」素問雙手亂搖。「在下並非為了招親才上台比武的,而是……」
「別再說了。」秋靈樞吃了秤坨鐵了心。「情勢已成定局。來人呀!」
「在!」四名武師從兩側躍上擂台。
「護送這位老伯和他的朋友回府,以待三日後的成親婚宴。」
「是。」四名武師虎視眈眈地凝望他們倆。
冷汗涔涔墜下素問的太陽穴。她當然有超過兩百一十樣的伎倆可以脫身,但向無辜百姓下迷藥違反她的原則。
這個臭仲修!他怎麼還不速速抱著她飛奔而去?
她轉頭迎向仲修逗趣的眼光,立刻明白了。這傢伙為了懲罰她溜走,故意讓她深陷在通婚的泥淖裡,欣賞她狼狽的模樣。
臭皇帝,瘟皇帝,竟敢讓她承受水深火熱的痛苦……
慢著!她雙眼倏地亮出希冀的閃光。皇帝?太好了!
「快來呀!大夥兒快來看哪!皇帝跑出宮了。」她倒掛在仲修肩上吆喝著。
「當今天子就在你們面前,趕快來看熱鬧喲!握個手十文錢,簽個名二十兩,快來喔!」最好立刻製造出驚人的風潮和騷動,她才能趁亂脫身。「皇上微服出巡,一生難得看見幾回,趕快去招呼親人朋友來看呀!」皇帝?
袁州城聰明的百姓們面面相覷,然後回眸以打量白癡的眼神審視她。
當今聖上怎麼可能出現在袁州城呢!吹牛不打草稿。再扯下去,這名郎中說不定會當眾宣稱他本為女兒身。
「好啦,沒戲看了,大伙散會吧!」
「明兒還要幹活呢!」
數百成千的看倌頃刻間消褪得一乾二淨,比起錢塘江的退潮更加迅捷。
素問的圓眼珠差點瞪出目眶。什……什麼?怎會形成反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