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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凌淑芬

  「喂,你們快回來!他真的是皇帝,你們一定要相信我,說謊的人會下拔舌地獄……喂!喂!」

  「你很吵耶!」耳畔,仲修懶洋洋的聲調刺激著她的四肢百骸。「咱們還是乖乖回秋家作客,等著喝你的『喜酒』吧!」

  ※  ※  ※

  任何人踏進秋府大門,立時會發誓自己從未見過如此詭譎矛盾的場面。

  秋府的庭廊、花院、正廳、廂房,莫不張結著鮮紅的絲帛綵帶,喜氣洋洋的大紅燈籠每隔十步就懸出一盞,掌燈後便散放出紅艷艷的光暈。各種跡象顯示,府內近期將舉辦一場婚事,若非閨秀出閣,便是良嗣納妻,可府內的奴婢丫鬟、管家僕從卻成天揪著一副哭喪臉,彷彿新近死了人似的。

  華屋後進的客房,「準新郎倌」的表情也不比僕人們好看多少。

  「慘了,慘了,這下子真的慘了。」生性懂得鑽漏洞的曾大姑娘素問,終於嘗到坐困愁城的滋味。

  她形同軟禁地被囚在廂房內,腳下幾乎磨穿了地氈。

  奇怪,她好像與牢獄之災格外有緣,人人見了她都想限制她的行動。「你逃出皇宮十來天,心頭的要緊事辦完了沒有?」仲修怡然自得地斜倚著窗怡,笑看牽牛織女星。

  「我明明是女兒身,如何能與秋家小姐成婚呢?」

  「你究竟和黑炎教有什麼關係?」

  「而且我必須盡速趕回師父身邊,再延宕下去會有風險的。」

  「你為何識得黑炎教大法王的獨門暗器?」

  「秋姑娘為何不肯見我?只要我向她說明事情的真相,她一定會放我離開的。」

  「你師父想必與黑炎教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明天就是成親之日,我又不能自顧自地偷跑,讓秋姑娘在親朋好友面前成為笑柄……唉!真是麻煩!我幹嘛這麼有良心呢?」

  兩人又在自說自話了。

  「停!」仲修不得不喝住她來來回回的踱步。

  「啊?」素問拉回茫然的眼神,彷彿直到此刻才注意到他的存在。

  「過來這裡。」他坐直身子,拍拍身側挪出來的空位。

  仲修總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無比的貴氣,讓人無法拒絕聽從他的命令。

  「做什麼?你能替我想出脫身的好法子嗎?」還說呢!前天正是這傢伙害她陷入泥淖的!

  她懷著滿腔怨氣,挨近他體側,身上仍然穿著那一百零一套郎中袍。

  「只要你將一切謎團解釋清楚,我就答應替你動腦筋。」既然已經拉近距離了,似乎沒有必要委屈兩人僵得直挺挺的。他自動調整兩人的姿勢,依照原狀斜躺回長椅上,再將她安置在自己懷中的空位。

  「幹嘛要你幫忙想,我就沒腦子嗎?」她白了主謀者一眼。「看在你還算有良心、願意將功贖罪的份上,我就救你一命吧!」

  「什麼意思?」他納悶道。

  「手伸出來。」素問從懷中掏出一盒銀針,以及一隻深藍色陶質小瓶。

  瞧見她的陣仗,再加上難堪的歷史教訓,仲修登時瞭然。

  「我又中毒了?」他不由得吁出沉痛的歎息。

  「這是你自找的,怪不得我。」她的臉上絲毫尋不出愧疚的神色。「這種藍蠍蠱要隔七七四十九天才會發作,在這之前則隱伏在人體內。前天我特地拿它來招呼那位鳳裕公子,誰教你中途冒出來窮攪和。」

  說話間,她以銀針在他兩手手背刺劃出半寸長的血痕,指甲在陶瓶裡挑出一些翠綠粉末,輕彈在他的傷口上。

  「你練過五毒神掌?」肯定是他們互對的那一掌惹的禍。也罷,起碼他知曉自己中毒的原因,當個明白鬼總好過死得糊里糊塗。

  「對於『毒家』而言,五毒神掌是入門必修的功課。」她的手指在仲修腕脈上推拿,說也奇特,手背上的藥粉竟然全鑽入血痕裡,猶如傷口產生吸力似的。

  「佩服、佩服。」仲修發自由衷。本以為自己見識過的世面夠豐富了,但年紀輕輕的曾丫頭卻讓他增長了不少奇特見聞。「不過話說回來,你無緣無故毒了我一掌,咱們的帳可有得好算了。這樣吧!我善心大發,讓你以回答問題做為償還,從此以後,不再追究。」

  「該說的我都已經說過了──」她聳了聳肩。「只除去我師父恰好是黑炎教教主。」

  他的胸膛起伏了一下。

  「原來如此,你就是何古指定的教主繼位者!」俊臉上寫著無庸置疑的恍然明白。

  該死!他早該聯想到的。黑炎教繼位人失蹤的時機,與她出現在揚州的時間不謀而合;而且黑炎教中人專擅歧黃技藝或者草藥毒物的研究,她使毒的本事也精妙得讓人防不勝防。最重要的是,曾丫頭的言語中已經多次透露出蛛絲馬跡,只怪他自己沒思量清楚。

  她曾提及師父委派給她一個「氣悶的任務」,因此偷溜出來玩,又說到「奉獻終身」的字眼。就他所知,黑炎教教主必須保持聖潔之身──亦即童男、童女──將教務視為子嗣和伴侶,終身不得成親嫁娶,以護衛教內的藥方機密為職志。

  他怎會忽略這許多線索?都怪他先入為主的觀念,逕自認定何古的繼位者必定是男子,才疏忽了身旁人兒的可能性。

  「你幹嘛一臉嚇壞的表情?」她瞪了瞪眼。「難道我不配接任黑炎教教主?」

  「不,呃,是……」他被滿頭霧水沖昏了推想能力。「聞人名捕描述他在揚州打探你消息的時候,當地人都和你相當熟稔,所以我一直以為……」

  她應該是久居揚州的人氏,不是嗎?

  「姑娘我告訴過你一百次了。」素問翻個不耐煩的白眼。「我做任何事情都會成功的,包括讓陌生人喜歡上我,與我結為朋友。我在揚州耗了好幾個月,倘若連這點好感也建立不起來,還稱得上『成功人士』的美名嗎?」

  「噢。」這會兒他有些瞭解了,原來曾丫頭的信心其來有自。「你逃離皇宮的目的為何?打算直接回總壇嗎?」

  「我只能如此啦!」她遺憾地點了點頭。「袁州與我相剋,還是趁早腳底抹油,比較保險。不曉得師父最近如何了?」

  看樣子她對自己私下溜出來玩所造成的騷亂完全不知情。身為局外人,他的消息反而比曾丫頭靈通。

  「你最好盡速回總壇探望令師。自從你開溜之後,教內新舊派人馬已經打得一團糟了。」

  「什麼?」她驚跳起來。

  仲修簡潔地陳述自己所知道的內情,包括何古病危的消息。

  「不,不可能的……」素問驚呆地跌坐在地氈上。「我開溜之前師父還相當康泰,頂多受了一點小風寒……怎麼可能在短短幾個月之內,病入膏肓?」

  仲修的消息究竟有幾分準確度?她師父精通醫理,光是不起眼的風寒,沒理由到不治的地步毒!她的心中霎時雪亮。

  一定有人暗中對師父下慢性毒藥,師父才會無知無覺,苦熬到臨危的地步。

  這些陰謀一定與大法王有關。他覬覦教主之位是眾所皆知的事情,一旦逮著機會,下手絕不會留情。

  「我必須立刻趕回總壇。」她跳起來,焦急地衝向房門。

  如果秋靈樞再不放人,休怪她無禮。

  「慢──」他阻止的話只來得及吐出一個字。

  為何不聽他說完呢?他早已知會秋靈樞前來客房一敘,她幹啥沒頭沒腦地衝出去亂闖呢?靜坐在客房內以逸待勞不是更好?

  唉!曾丫頭總有一天會因為她的毛躁吃虧。

  ※  ※  ※

  她的方向感尚稱過得去,因此瞎摸了一刻鐘就找著秋靈樞的香閨。

  目的地雖然準確,時機卻拿捏得不太穩當。

  她一古腦兒地撞進秋靈樞的房門,人家適才沐浴熏身完畢,嬌軀僅罩穿著褻衣和小褲,正由婢女們伺候更衣。

  「啊──」結果,她的反應比人家更激烈,趕緊捂著眼皮轉過身去。「對……對不住,我不曉得……」

  秋靈樞倒是冷靜。「玉兒,倩兒,你們先下去。」

  「是。」兩名小婢告退,經過她身旁,不忘拋過去一抹譴責與鄙視的眼光。「好了,你可以回過身來。」秋靈樞迅速披上淡紫色紗衫,仍然一派的沉穩自如。

  素問不由得感到懷疑。秋靈樞未免也太開放了,更衣時被「男子」撞見,竟然沒露出絲毫的驚惶和羞愧。若是換成她,早就毒死那王八蛋了。

  「秋姑娘,請你千萬別誤會,在下並非有意輕薄。」她趕緊澄清自己的名聲。「我只是上門來通知你,明兒沒時間和你成親了。」

  「為什麼?」以一位即將被男方拋棄的新娘子而言,她還真不是普通的鎮定。

  素問決定丟下一顆火藥彈。「因為我和你一樣,同為姑娘家。」

  「我知道,還有沒有其它理由?」

  素問著實有被人反轟一炮的感覺。

  「你……你知……你怎麼會……」她愕然得口吃了。

  秋靈樞早就識穿了自己的易容?既然如此,她還打定主意非嫁給自己不可,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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