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傷?」方千鶴思考這個可能性。
依照聞人獨傲以前的慣例,只要當面撞見黑道人物,一定三、兩下就收拾了,從沒聽過還有叫人自動到客棧送死的奇聞。而今天他居然放他們一馬?難道……以他此刻的身手根本打不過七個人聯手?
他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大夥兒面面相覷,同時同作相符的結論——
聞人獨傲很棘手。
聞人獨傲打算剷除他們。
聞人獨傲現下受了傷,打不過他們。
那麼……
「你們還等什麼?」方千鶴跳起來狂喊。「此時不殺聞人獨傲,更待何時!」
「是!」六記粗豪的回話有如雷鳴。
追呀!
一票人馬衝鋒過去。
逃呀!
聞人獨傲跑了三里,腳步立刻落在「難姊難妹」後頭,索性拉住柳朝雲的纖臂,借重她的輕身功夫。
「大捕頭,別拉著我,我跑不快!」她巴不得立刻擺脫他,自個兒逃命去也。
由此可見,他的人緣差勁得離譜。
如果有幸躲過一劫,或許他該考慮放棄捕頭的職業,改行從事「天下第一善心人士」,開始廣結善緣。
第三章
奔出二十里後,聞人獨傲發覺自己又恢復應有的速度。他沒來得及思考原因何在,一個勁兒扶著柳大美人,馬不停蹄地再趕了半個時辰的路。
乍隱若現的民宅燈火終於映入眼簾,腳下的路面也由碎石子和泥土漸漸變為石板路。轉瞬間兩人已經掠過小鎮外緣的磚瓦屋子,繼續往鎮中心前行。
「停……停!」朝雲不玩了。「喘死人了……你怎麼連半點憐香惜玉的情操也沒有!先停下來歇一歇再說。」
她硬是掙脫他的扶持,軟綿綿的癱坐在路畔的茅草堆裡。想起來實在滿諷刺的!他們在山林裡迷路六個時辰,後來再度辨明方向,居然是因為在後頭追殺的敵人留下了足印,讓他們有跡可尋。
聞人獨傲沒時間理會她的嬌嗔,注意力暫時被體內的異象吸引住。
奇怪,他的功力似乎又回來了。方才疾跑了好一陣子,他忽然發覺膻中穴的內息運轉已經恢復正常,身法維持在功力未失之前的水準。難道他的內力受到寒氣影響的情況並非永久性的?
若果如此,他真的該謝天謝地,否則冰冷的寒氣在穴道中淤積久了轉變成寒毒,對練武之人的功力和身子有莫大的殺傷力。
他再運氣一次試試看。
運行流轉的氣脈又染上奇冽刺骨的寒意。他忍不住打個滴溜溜的冷顫,搞什麼鬼?為何他的內力有時靈光,大部分時候卻盡顧著出狀況?
他仔細回想方才一路躲避老毛賊追殺的情景。難不成他的十成功力只有在不以意之間施展出來才能運用自如,如果他蓄意要催動內力,它就會棲息在膻中穴裡納涼?
頭痛了!
「你發什麼呆呀?」柳美人不習慣受到男性的忽視。「那幫土匪就要追上來了,你不是向來以捉盡天下匪徒為已任嗎?幹嘛一見著幾隻不成氣候的老山賊就嚇得尿褲子,還拉著我逃得狼狽不堪。」
「有本事你儘管去對付他們,我又沒阻擋你。」他冷眼覷著她。
朝雲頓了一頓。
「我今早受了你一掌,力氣打了兩成折扣,當然鬥不過他們七條大漢!」即使處在輕嗔薄怒中,天生的嗓音依然甜膩而柔媚。
「那你害我……」你害我功力盡失,這筆帳又該怎麼算?他用力把這句指責壓回肚子裡。「我明明警告你沒事別去招惹陌生人,你偏要強出頭,惹上一身腥,活該!」
他覺得自己放棄追究她拉他下水的過惡已經很算寬宏大量了。
「我……」她的氣勢稍微軟了幾分。「……我事前又怎會曉得他們和河清派的人有過節?」
「那你更應該躲在暗處觀察呀!」這女人也算個老江湖了,竟然還需要他出口指點幾招。
「你敢教訓我!」朝雲柳眉倒豎。「我是看在封致虛和你交好的情面上,對你說話才客客氣氣的,你甭想乘機騎到我頭上來。」
她從小就養尊處優,在家裡連父母兄長都得容讓她幾分;出來行走江湖,仗著父親「河南霸主」的威名和天生的嬌艷美貌,江湖中人沒有不賣她幾分面子的,而成親之後丈夫更是將她視為掌中的珍寶來寵愛,幾曾生受過臭男人的訓責指示?
「那好,咱們誰也別『騎』誰,姑娘自個兒請吧!」聞人獨傲乾脆趕人了。
他必須先擺脫她這個燙手山芋,再覓找一個安靜而不會受到干擾的地方將寒毒逼出體外。
「你——」朝雲霍然起身,黛眉氣成直條狀。
聞人獨傲和她天生處於敵對狀態。他視她為黑道上的邪魔妖女,她則認定他甘願委身出任皇帝老兒的爪牙,兩人的生命本來就不該產生交集,一見了面非得拚個你死我活不可,現在和平分手正合她的心意。
她才不感到氣悶呢!一點也不!
「請就請!你以為我喜愛跟著你四處跑嗎?」小蠻腰微微一擺,她輕靈有致的嬌軀已經閃逝在一棟磚瓦屋後頭。「大捕頭,咱們後會無期。」
那個「期」字在夜空中晃成一道遠去的音符。
「柳……」他的雙唇微微蠕動了下,終究沒有叫出口。
兩人分道揚鑣也好。那幫狂徒真正相中的目標是他,她跟在他身旁方圓兩尺以內都會受到牽連,還是離他越遠越好。
莫名其妙!他竟然開始掛懷起她的安危來著,今兒一早他還打算揪她回衙門,然後判她個秋後立斬呢!可見女子的皮相美醜與否實在和她的生命安全有直接的關係。
「別再想那些有的沒有的。」他苦笑著提醒自己。
仇家就快追上來了,先得找個安全境地避一避才行。
大隱隱於市,因此人多之處方為最安全的所在。但是貿貿然找間客棧上房躲起來卻不妥當,因為掌櫃的和店小二普遍怕事,一旦受到惡漢質問,一定會洩漏他的行跡。
那麼,有哪處人來人往的地方可以讓他安穩地關在密室裡,不受騷擾,而且服侍的小廝願意對客人的下落守口如瓶呢?
他開始在原地踱著方步,目光焦點無意識地落在民家曝曬在後門的女羅衫上……
有了!
※ ※ ※
黃日鎮位於瀋山本側的山腳下。
由於附近地處荒涼,距離繁華的黃河沿岸還有老遠的路程,所以平常向來罕有人跡出沒,方圓幾十里之內也只有這一百零一座小孤鎮。
黃日鎮的居民以砍伐林木的工人和獵人為主,而且大都屬於短期間的居住性質,平時鎮上的氣氛自然比不上大城市裡的繁華、有朝氣。而在一座以男性為主要居民的小鎮,除了經營合男人品味的生意,還有其他方式能賺大錢嗎?
「來來來,鳴玉苑裡佳人多,環肥燕瘦全都有,只要進來溜一溜,包您全身都快活。來來來,大爺進來坐。」
聽見這串流暢的順口溜,再傻的人也該明白鳴玉苑從事的是何種營生。
沒錯,今早個鎮中心鳴玉苑的花姑娘們正式高掛起艷幟做買賣了。
為了討個好綵頭,老鴇母千里迢迢從太原府請來一位據說能觀古知今的算命師,挑中了今晚戌時的良辰,替鳴玉苑拉敞了妓院大門。
七、八個龜奴一窩蜂湧到大門口吆喝著,滑溜的生意經嘰哩咕嚕念出口,巴不得立刻將另一家競爭對手蝴蝶苑的老客房一古腦兒拉進自家大門。
「各位大爺,號稱『京城一俏』的玉寶兒給咱們嬤嬤重金挖角過來了,趕快進門來瞧瞧她的天姿絕色唷!」龜奴拚命招攬色心熾盛的男人。
遠方一道衣袂飄飄的人影翩然飛馳過來。對方好快的身法!一晃眼便踏上鳴玉苑的前階。
「來來來,趕來看千嬌百媚的小粉頭——」龜奴眼巴巴地迎上去,眼睛瞄清楚公子哥兒的衣著打扮後,俐落的舌頭立刻打了個結。
敢情是叫化頭子上門討飯來了!
倒也不是新客倌的外形太猥瑣啦!相反的,他高瘦瀟灑的體格頗有幾分玉樹臨風的味道,淡青色的長衫也看得出應該購自上好的布坊和縫工。只是,他全身上下彷彿在水裡泡了一天似的,整件外褂從裡布發皺到外層的綢料,再湊和著下巴青湛湛的胡碴暗影,臉孔的上半部被一頂寬邊斗笠遮覆住,儼然一副落第書生無顏以對江東父老的窮酸樣。
鳴玉苑講求的是上等排場,只要有錢都能上門當大爺,至於花不起銀兩的小人物……嘿嘿,最好趁早閃一邊去。
「喂!」龜奴口氣放粗了兩倍。「窮相公,你知不知道自己來到什麼地方了?要想進咱們鳴玉苑門檻可得捧上大把大把的銀子,你有沒有?」
「這樣,夠不夠?」一群龜奴還沒來得及覷明白落魄書生的動作,人家的手中已經多了一件白花花、亮晃晃的物樣。
金元寶!起碼稱足了五兩重的金元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