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颯颯吹起,綠葉飄、枝幹搖,參差交織的自然樂音竟像煞了低啞的呼喚。
水笙……水笙……
這片樹林認識她!這座廢墟認識她!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產生如此奇異的聯想,然而,她的名字切切實實地飄蕩在清風中。
「水笙……水笙……」
「不要……不要叫我了!不要叫我!」
強烈的畏懼感威脅著吞噬她。她害怕,又說不出自己究竟怕些什麼,這處損毀破敗的土石堆充斥著過去的幽靈,微風中夾帶著它們痛楚哀淒的呻吟,似乎想抓住某顆悲憐的人心,傾聽他們的苦澀。
她爬起來,心驚膽顫的步伐匆匆往門口奔出去,甚至不敢停下來,傾聽他們的苦澀。
不,不是我,我什麼都不記得,誰也不認得,我無法幫助你們!她茫亂地奔出大門,連自己幾乎撞倒同學也沒發覺。
水笙……水笙……
回來,是我,是我們……回來……你忘記我們了……
幽靈。纏繞不去的幽靈。
不!她很滿意目前的生活,她不希望改變現狀!既然她已經徹底遺忘,就讓過往的一切隨風而逝,別再鍥而不捨地糾纏她。
她惶惑失措地穿梭在林蔭間,聆聽著身後緊緊跟上的腳步。是誰?靈魅抑或姜文瑜?她不敢停下來弄清楚。拐個彎,車子橫陳眼前,她飛快跑過去,用力扳動車門把手。
鎖住了!
「水笙!」一隻手拍上她肩。
「啊──」她猛然後退,撞倒了背後的跟蹤者。
「噢!我的鼻子。」姜文瑜倒在地上,捂著鼻尖叫痛。「你是怎麼回事嘛!一會兒發瘋似的拚命逃跑,一會兒亂撞亂跳的。你著魔啦?」
「是你!」她努力順過氣息,灼熱刺痛的胸腔幾乎焚燬狂跳的心臟。「你──快開車,咱們趕快離開這裡!」
姜文瑜趕緊跳起來。「怎麼回事?你真的看見『髒東西』了?」
「不,有人躲在廢墟裡偷看我們,好恐怖。」她搶過車鑰匙開門。
「真的?有人?」姜文瑜躲得比她更快。「老天爺,阿彌陀佛,菩薩保佑!鑰匙給我,我們立刻離開這個鬼地方。」
車鑰匙交回原主手中,姜文瑜發動引擎,方向盤打了半圈。
引擎熄火。
「怎麼回事?」水笙瞪大眼睛。
「不知道。」姜文瑜用力轉動車鑰匙,引擎徒勞無功地空轉幾下,仍然沒有起死回生的跡象。車子死了!她們被困在鮮少有人往來的林子裡,前面沒有住家,後頭有追兵偷窺她們!兩個女人無法相信自己會背到這等程度。
「你有沒有移動電話?」
姜文瑜這才被她提醒。
「有有有。」她馬上取出黑色的手機。「我們趕快報警」
「不!」水笙霸道地搶過話筒,「我們打回樓家求救。」
等他趕到現場,他要揪起她的小脖子擰成好幾截,再把她打入地牢,十年內不准她出門。
慢著!他在幹什麼?這種威脅太空洞了,而他從不提出任何空洞的威脅。
好,更改策略。他會先關她十年,再扭斷她的脖子。
樓定風極力壓抑自己火爆血腥的思想。轉過兩隻曬乾的青蛙,遠遠瞧見前方當機的小跑車。
顯然車上的人也從後視鏡看見他的到臨。水笙推開車門,急呼呼向他衝過來。樓定風趕緊踩住煞車,以免一傢伙撞倒她。
「水笙,你在幹什麼?」他的左腳才剛跨出車外,立刻開罵了。「你知不知道這樣衝過來很危險,如果我煞車不及撞上你怎麼辦?」
呼!粉軟柔軟的嬌軀先「煞車不及」地撲進他懷裡,樓定風退後一步消弭她的撞擊力,滿懷的溫香軟玉令他霎時忘記自己該大罵她一頓。
水笙雙手緊緊環住他的腰際,渾身上下竄過陣陣的寒顫。她似乎嚇壞了!他心頭一緊,下意識反手攬住她。
「有人──追我們。」她的俏臉埋進他的胸膛,吸取從他身上源源輻射出來的安定力量。躁進的心跳慢慢緩和下來。
他剎那間提高警覺。「誰?」
「不知道。」姜文瑜跑過來代替她回答。「水笙說她聽見腳步聲,可是我什麼都沒看見。」
「姜小姐。」樓定風一看她就打從心底感到不悅,「你為什麼帶水笙來這種地方?你難道不曉得兩個女人在杳無人跡的樹木裡遊蕩有多麼危險?」
「呃,我沒想到會遇見……」姜文瑜囁嚅地瞟她一眼。救命啊!那兩道眼光會殺人。
「你別怪她,是……是我叫她帶我來的。」只想替姜文瑜頂罪,否則他一旦發起火來,難保不會禁止她再和同學見面。而她的朋友已經少得可憐了。
「你?」樓定風的臉色微微一變。他無論如何也料想不到水笙會主動要求回到「雪湖山莊」來,莫非她想起什麼?
「我們快走好不好?」她仰頭懇求他。
事情似乎漸漸脫出他的掌握之外。該死的人仍然活著。
「嗯。」他一言不發,率先走回車上。
離開樹木的途中他以移動電話遙控,三兩下便自理好跑車拖吊和修理的問題。
水笙透過玻璃回望蒼鬱的樹木,隱約中,似乎聽見枝椏間迴盪著一聲催著一聲的歎息……
「太愚蠢了!」女性憤怒地質問聲刺向同伴的耳膜。「你根本不該這麼做!如果她認出你的身份,出賣你怎麼辦?」
「她是全世界最不可能出賣我的人。」回話的男人口氣淡淡漠漠的。
「哦?是嗎?你可真有信心!」女人殘忍地諷刺。「你親眼看見她投入其他男人的懷中,居然還能夠如此樂觀,實在太不容易了,所有男人都該向你寬廣的胸襟看齊。」
男人沉靜地打量她,無意出口反駁什麼,因此才更讓她又妒又恨。
「是,全世界的女人就屬於你的章水笙最美最好,獨一無二,誰也比不上。」她蓄意撩撥他。
他淡淡一笑,悄然不搭腔,女人唱了半晌的獨角戲,似乎覺得沒啥意思,過了一會兒稍微氣平了些。
「為了你的安全和健康著想,無論如何最好出國避一避,等到將來羽翼豐了,再想辦法回到島上奪取屬於你的一切。」她冷冷地建議。
「嗯。」他垂下眼瞼,對於離開的念頭顯得很不熱衷。
「怎麼?捨不得她?反正她現在找到保護人了,流金島上沒人敢動她一根毫毛,即使你留下來只怕也無法護得她更周全。」
他的眉頭皺起來,水笙留在樓定風身邊只是暫時的事,終有一天她會再度回到他身邊,他有信心。
「你先出去,讓我仔細想想這步棋該如何走。」
「隨便你。」女人走到門口,頓了一頓,語氣忽然轉為溫柔。「現在只有我們能彼此依靠,希望你記住這個事實。」
房門輕輕掩上。
他走向陽台,橙紅的夕陽將蒼穹漬染成七彩的蕊曲。誰能料到這樣繽紛鮮麗的天空下。血腥的罪行日復一日地上演著?
同樣說的沒錯,如今的他即使救出水笙,也無法帶給她幸福快樂的生活,他必須先戰勝當前困境,才能談到未來和承諾的問題。
目前為止,起碼樓定風未表露出傷害她的意念,這已經算不幸中的大幸。現今之計,唯有暫時性的撤退才能保全家族的最後一點血脈和希望,無論他多麼不願意將水笙留在敵人手中,都只有向現實屈服的路徑可走。
他撫著自己麻痺癱瘓的右臂在微微苦笑。是,他必須離開。
然而,他會再回來,一定會!
為了她,那人嬌弱如秋水的女子。
水笙……
第六章
樓宅籠罩在冷戰的氣氛中。
正確的說法是,七天前樓定風揪她離開「雪湖山莊」,兩人先在水笙房裡掀開熱戰,為接下來的後冷戰時期揭開序幕。
「你去雪湖山莊做什麼?」他劈頭冷冷地質問她。
水笙窩坐在床上,懷抱著軟呼呼狗熊不說話。她越來越瞭解他的脾性,他真正動怒的時候只會冷冰冰地罵人;如果他吼大叫,就表示─那句俗語是怎麼說的?「會叫的老虎不咬人」?還是狗?反正就是這麼回事。而目前她尚未看出他是真氣還是假氣,最好先靜觀其變一陣子。
「為什麼不說話?他的舌頭被剪掉了?」口氣依然寒颼颼。
「我……我聽說那裡風景不錯……想去看看……」她總不能直接承認自己是代人受過吧!她還是很有骨氣的,叫她平白無事拿磚頭砸自己的腳,那可萬萬不幹。
「哦?是嗎?你只是去那裡看風景?沒有任何原因?沒有任何目的?」
他緊迫盯人的質詢弄得她一頭霧水。在她眼中,自己前去雪湖山莊的動機並不很重要。
「嗯。」她乖乖點頭。
他的眼中晃過難以解釋的情緒,一閃而過,快得令她看不出其中的涵義。
唯有樓定風自己明白其中的滋味:解脫。
她並沒有回憶當初的一切,水笙仍是他的水笙──
不,慢著,她當然不是他的,他也不想要她。他驀地發現,自從水笙出現在他生活裡,他便想盡了各種辦法替她開脫。給她好日子過。而他們是敵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