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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凌淑芬

  「我明白。」

  「恕儀,扶我回房去。」老人家威嚴地經喚。

  「是。」

  離去前,恕儀偷愉向她舉了下拇指,恭賀她留任成功。

  衣絲碧緊繃的心終於舒緩了。

  原本地還在擔心兩年的約聘期滿之後,余家不願意展延約聘期,那麼她就必須返回菲律賓,重新再申請過。現在老夫人願意直接續約,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她還可以多留兩年,賺更多的錢了!太棒了!

  她年輕的生命裡不敢多有奢求,此時此刻,只有這個卑微卻緊要的目標。

  *  *  *

  來到儉園服侍已經兩個星期了。

  儘管不願意,衣絲碧卻幾乎愛上了「幫傭」的生活。

  儉園位於陽明山的深處,面對一片翠綠色的山坳,視野之內看不到其他房舍,外圍由五十坪的庭院所環繞,室內有上下兩層,平地面積大概七十來坪。

  本來她以為這麼大的一棟別墅,只有她一個人一定會忙不過來,實際上卻比她預料的好很多。

  少爺平時只在二樓活動,她就是負責打理這一層;平時除非必要,絕對不准去,上了樓之後,忙完應該做的活兒也要快手快腳離開。

  至於一樓的公共空間和大庭院,會有專門的清潔人員來處理,一個禮拜一次,平時她只要負責維護即可。

  她的工作內容相當簡單。

  每天早上五點起床,煮好一桌清粥小菜。少爺向來早起,依照「隱形人」條款,當少爺在一樓活動的期間,她會避到院子裡灑灑水,掃掃地。

  接近九點的時候,少爺就會回到二樓去,整個一摟外加庭院等於她的活動空間.只要她別製造出太大的聲音,要吃東西、聽音樂、看電視都不成問題。

  十一點的時候,準備午餐。少爺的菜色一律由營養師根據他的健康狀況所設計,並不繁複難煮。把午餐送上樓之後,下來又是她空閒的時間。

  下午六點,煮晚餐,再送上樓,一天的工作就結束了。

  她的房間是由一樓的客房改裝而成,床頭有內線分機,任何時候少爺需要她,都可以直接撥下來叫人。可是,來了半個多月,這線分機還沒有響過。

  不只內線安靜,連通往外界的電話線都難得響上一聲。即使響了,也通常是一些推銷員或打錯電話的,所以她猜想,二樓應該有獨立的聯外網絡。

  早上十點,她拿著掃帚,正在清掃院子裡的落葉,

  為了怕花粉讓少爺過敏,儉園山不種任何會開花的植物。入眼只有一片青綠色調,在夏天早晨裡別有涼透心脾的舒暢。

  不曉得他的身體為何如此差?衣絲碧暗忖。

  漸漸掃到後院裡,一抬眼,不期然間看到二樓的露台上有一道白色的身影。

  她連忙躲回牆側去,想了想,終於忍不住好奇、探出頭來打量高高在上的主子。

  幾次偶然見到他,他都穿著淺色系的衣服。今天又是——白襯衫和米色長褲,坐在露台的長椅上,滴溜溜的山風拂了過來,有一種隨時會乘風而去的飄忽感。

  他的五官很清俊,劍眉朗目的,只是臉頰瘦得微凹下去,感覺上多了幾分冷颯蕭索的氣息。

  她從來沒有正面看過他,當初是老宅的總管載她過來的,交代她幾句就叫她開始上工。總管雖然曾上樓向主子請示過,但是主子並沒有召見她,他們兩人也就一直這樣相安無事地「同居」在一個屋簷下。

  靜坐了幾分鐘,余克儉緩緩起身。

  她目測,他大概一八O出頭,非常之高也非常之瘦,保證不到七十公斤——拿」七十」來當基準都有點高估他了。幸好他的骨架很寬,看起來還不致蹩手蹩腳的,小家子氣,只是他如果再下去,老夫人要怪她侍奉膳食不周了。

  他兩手扶在椅背上,身體撐到一半還頓了一頓,然後才完全站起來,看起來還真的滿遲緩的,哪像一個正值壯年的三十歲大男人呢?

  直到露台上響起玻璃門輕輕拉攏的聲音,她才繞出牆角,繼續清掃後院的黃葉。

  「究竟是什麼意外,能讓一個生龍活虎的大男人,變成一個未老先衰的老阿伯?」衣絲碧不禁納悶。

  風兒呼咻著,清颯而來,她仰頭一望,晴天如洗,遠方的山嶺上浮著一朵朵的白雲。

  在如是艷麗的季節裡,凡麈俗世間的糾葛、疑惑,也都顯得雲淡風清了。

  *  *  *

  刷、刷、刷、刷——

  乍聽會以為這只是山風撫過樹的聲音,十幾天下來,余克儉已經知曉,這是竹枝掃把刷過草坪的輕響。

  每天早晨十點多,這陣刷刷聲會自動從他書房的窗外響起。

  院子裡哪來這麼多葉子好掃,真是個勤快的人。

  從掃地聲,就可知這位傭人的個性——她掃起地來總是穩定、單一的速度,刷、刷、刷地從左掃到右,最後彙集到中心點,輕快地幾下撥拍聲,落葉全歸入畚箕裡,工作完畢,數十天如一日。

  她一定不知道自己的動作,已經在無意間被樓上的主人聽個一清二楚。難得在自以為無人監看的現場,還能不虎頭蛇尾,誠屬難得。

  余克儉習慣從小地方來觀察一個人,這位新女傭——聽說是個菲律賓人——平時廚藝不錯,灑掃庭廚都很勤快,但是主子看得到的地方做得好沒用,要背地裡也能夠如此切實才要緊。

  光聽掃地聲,他對她的印象就比之前的惠美好上許多。那個惠美,人前人後兩回事不說,光是身上的衣服一天穿得比一天輕薄,就讓他消受不起。

  他不喜歡害別人失去餬口的工作,除非必要也盡量不開除員工。會讓他必須動大刀的,必然是因為對方的行為已經無可原諒了。

  刷、刷、刷、刷——穩定的掃地聲持續著。

  他微微一笑,心思移回工作上。

  「……所以『呈陽』提出來的合作案,就是希望我們兩家聯手,開發淡海新市鎮。」超大型螢幕那端,余氏的副總裁葉恢宏偕同一群高階幹部,正和他進行視訊會議。

  葉恢宏今年剛滿二十八歲,是他二叔的大兒子;平時余克儉以健康不佳為由,隱居於幕後,檯面上就是這位副總裁堂弟在張羅事宜。至於兩人為什麼會姓氏不同,自有一番內情。

  「政府要建聯外的環河快速道路,不是引發環保人士抗議嗎?」余克儉將注意力轉回會議上。

  「可是預算編列已經通過了,政府也早已開始動工,趁現在淡誨新市鎮的土地才一坪八萬,我們不如先下手為強。」一名主管提議。

  他沉思半晌。

  「不妥。」兩個字—出,幹部群互相對望著,一陣低低的附和或反對聲紛紛響起。他繼續把想法說完,「這條聯外道路的變數還太大,我們先把錢投下去,到時候除了建設經費,上下打點的交際費就不知要付出去多少,有多少官員就是在等著這種大魚上鉤?我不喜歡把自己的脖子送到別人手上。」

  一幹幹部又是一陣議論紛紛,他開口打斷。

  「總之,淡海新市鎮的計劃先緩下來,『呈陽』如果不願意等,我不介意他們另外找人合作,就這樣了。」

  「老董事長那裡……」副總裁連忙問道。

  「奶奶那裡,我負責去說。」話聲一落,他先結束己方的通訊。

  一陣輕巧的敲門聲,引起他的注意。

  他轉過大皮椅,衣絲碧站在書房門口,謹慎地與他對望。

  他面無表情,不發一語。

  領悟到主子不會主動詢問之後,她輕聲開口:「對不起,書房的門沒關,所以……」

  「嗯。」余克儉沒有什麼反應。

  他的「面無表情」法,也不凶,也不惡,也不罵人,表情甚至還稱得上溫和,只是那直勾勾的視線,讓人覺得被釘住似的,心頭湧滿難言的壓迫感。

  「今天是五月的第四個週末。」她囁嚅提醒。

  他唯一的反應是,挑起左邊的眉毛。

  那對眉毛長得真好,她模糊地想。兩道黑線既筆直又俐落,強硬的畫在眼睛上方,看起來嚴峻性格,深邃的眼眸更明燦有神了。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打量自己的主子。

  他實在瘦得有些離譜,臉頰都凹了進去。可,也因為瘦,他的五官顯得更立體,鼻粱高挺,嘴唇長而薄,日光透入欞格打在臉上,形成一些探淺的陰影,更襯托出那股清貴優雅的俊朗感,彷彿生來就是傲世獨行的人物。富過三代,品味與貴氣才會流露出來——這句話在他身上得到極佳印證。

  「嗯。」余克儉又點了點頭,等她自動解釋下去。

  「老夫人說,儉園的規矩都照著大宅子走,所以……今天就是雙數過的週末。」衣絲碧只好再接再厲。

  「你要休假?」

  原本以為,病美男的嗓腔應該也是輕飄飄的男中音,他的卻是很渾厚沉穩的男低音,與清癯的五官相當不搭軋。

  「不,每逢雙數過的週末,我可以打十分鐘的國際電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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