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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林如是

  「這算是約會嗎?」她問他,語氣閒閒的。

  「大概吧。」他回得模稜兩可。

  她不再說話了。

  到了龐森比,他拉她進了一家酒吧;她讓他牽著,並不排斥這種感覺。

  「喝什麼?」他問。

  「馬丁尼。」她唯一知道的酒名。酒吧裡竟放著讓人蠢蠢欲動的舞曲,十分教人坐不住。

  「馬丁尼。」他轉向女服務生。「另外,給我一瓶海尼根。」

  隔了兩桌,有個男的在對她眨眼,陳浪琴笑了一下。傑瑞米突然拍了一下桌子,她驚詫地轉向他,他卻沒說什麼。

  她看著他,他不看她;他愈不看她,她就愈看著他。

  「你一直看著我幹什麼?」終於,他轉過臉來,冷靜到生硬的表情。

  「沒什麼。看你好看啊。」像這種不害臊的話,她像呼吸一樣隨便就可以講出來。講英語的她,有一種大膽。陌生的語言就是有這種好處,再肉麻的話都裹了一層膜似,感覺不到那種難為情與不自在。

  服務生送酒來了。她一口氣喝了半杯。

  「喝慢點,會醉的。」他的表情開了,對她的喝法搖頭。

  「沒關係,反正你會送我回去。」她笑嘻嘻的,又喝了一口。

  苦艾和琴酒攪拌成的馬丁尼,喝起來有股辛辣的味道。這樣正好。來一杯醉人的酒液,濃烈、辛辣、酸澀或者苦也好,什麼都好,她就是受不了溫吞。

  「你就那麼有把握?」傑瑞米睨睨她,有點惡作劇。

  她瞇著眼看他,裝一點醉態。

  「你知道嗎?男人是種感官的動物。」這句話相信她不是第一個說的。「不過,我倒覺得男人像一杯伏特加,無色無味,卻只要一點刺激,馬上就可以勾得起驚天動地的火熱。」

  「你在說什麼?!」他睜大眼睛,有點笑意在眼神裡。

  「好話不說第二遍。」她伸出食指左右搖了搖,半仰起頭,臉兒微偏,流出曖昧的神態。

  傑瑞米瞪著她。她在勾引,在等他掉入她布下的陷阱。剛剛,她也對著別的男人微笑眨眼。她知道她的神態是嬌媚的,足以吸引人;她是那樣的自覺,她在試探他。

  「那就別說了!」他忍不住抓住她的手,生氣起她那挑逗調情的眼神。

  陳浪琴錯愣一下,隨即笑開,就那麼讓他抓著。她又不是在跟他談戀愛,不懂他在生什麼氣。

  不管什麼事,比如宗教或者婚姻,經過儀式,就變得鄭重、莊嚴;變得不可褻瀆,不可質疑,有了一種神聖性,成了真理。愛情也是。經過了儀式的轉化,就變得可歌可泣,成了永恆和經典。其實這世間有什麼事是那麼絕對性的?!像這樣調調情,賣弄一下風情不是很好?「原始」才符合人性。那些名詞和儀式不過是人類的矯揉造作。

  更何況,他們連戀愛都談不上。

  「你在生什麼氣?」她問。

  「我沒有。」他否認,仍然抓著她的手。

  「好吧,沒有就沒有。」

  她想縮回手,他不放;她抬頭看他,他突然傾身逼向她,一字一字吐著冷氣說:

  「你實在是個壞女人,很壞很壞的女人。」

  哦?!她挑釁地挑挑眉,拿起他的啤酒對嘴喝了一口,再將酒瓶放到他面前,嘴角勾著邪氣的笑,看著他。

  他狠狠瞪她一眼,抓起啤酒仰頭便咕嚕喝下去,連同她的口水也一起吃了下去。

  旁桌的人見狀拍手叫了起來還吹口哨。這一次,她沒回頭。傑瑞米把啤酒一口氣喝完,丟下一張鈔票,一言不發地拉著她離開。

  第四章

  一個人的脾氣能持續多久?十分?二十分?一個小時?

  第二天,陳浪琴見到傑瑞米時,他仍然繃著臉。說他在生氣也不盡然,但他的表情態度未免太「冷靜」了,氣壓很低,冷靜得像南極的冰大陸。

  「吉米,」陳浪琴說:「你不高興,幹嘛還找我出來?昨晚你可以不約我的。」

  「別叫我吉米,我的名字是傑瑞米!」傑瑞米有意忽略她。

  這男人不應該是這麼小家子氣才對,要不然一開始他就不會吸引她注意。她打定主意,他如果再這樣不理人,她就掉頭走人。

  「吉米!」推推他的肩膀。

  他當作沒聽到。

  「吉米!」她再叫一聲。

  他還是沒動靜,只眼皮懶懶一抬。她皺個眉,不再麻煩了,掉頭走開。

  「你去哪裡!」傑瑞米一愣,連忙追上她,按住她肩膀,有些氣急敗壞。

  「回去啊。」她說得理所當然。「反正你又不理人。」

  「你——」他瞪著她,試著讓自己的態度從容一些。

  「我怎麼樣?」她態度有些霸,甚至蠻橫。

  「沒怎麼樣。」他瞪她一會,居然反笑起來。「走,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什麼好地方?」

  「到了就知道。」他故作神秘。

  她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地方,總之,車子開了很久,到的時候,月亮已經升了上來,但天色還是亮的。

  「哇!」下了車,一片無際的海就躍入她眼眶。「哇!」她忍不住又叫了一聲。

  風不小,吹得她衣服鼓脹,滿頭亂髮東南西北吹蕩。

  「喜歡吧?」他站到她身旁,帶笑看著她,眼神裡有一股自得。他知道她一定會喜歡。

  她點頭,整個人被風漲得太滿。

  「可以下去嗎?」她指指海灘。

  「當然。」他帶頭走了下去。

  她跟著他,抓著他被風吹鼓起的衣袖,一顛一顛地走到海灘。她只聽得耳邊全是海風的聲響,近處遠處都有海島在盤桓;除了遠處海岸一兩個釣魚的人外,天地間彷彿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突然間,就那麼一下子,她覺得詩意起來。

  設若他有意討好她,他真的是討好到她心坎。她如原始人一般怪叫了一聲,撿起貝殼在沙灘畫起字來。

  「你在寫什麼?」傑瑞米湊近問她。看不懂那疊磚似的中國字。

  「我在寫『我喜歡傑瑞米』。」她眨下眼,說得真真假假。

  「真的?」他似乎有些驚喜,但更多的不相信。「儘管你只是隨便說說,跟我開玩笑,我還是覺得受寵若驚。」

  「不,我是認真的。」她猛不防抬頭,衝他一看。潮水灌來,一下子就把那些字跡沖得不成形。

  他沒說什麼,但他的表情彷彿在說她的話並不那麼可靠,他不知道該相信幾分。

  「你的認真就像這些沙一樣,一下子就被沖刷掉。」他望著她,等著她反駁。

  陳浪琴光是笑,卻不說什麼,仰頭看著天空,伸手擋住陽光說:「這樣由下往上仰望,天空好高。」

  女孩子就是女孩子,這樣子就浪漫起來。傑瑞米笑著說:「你想做詩了是不是?還是想飛翔?」

  「都有。」她知道他在取笑她,並不在意,仍然仰著頭說:「ヤл,你不覺得這樣感覺很奇怪?天色還那麼亮,月亮卻已經掛在半空中了。哪,太陽也還沒沉哪!」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傑瑞米看慣了這景象,不覺得有什麼不尋常。「走吧,我們到那邊走走。」

  他帶她往回走,往另一邊岔過去。先前是正面對著海岸,轉到這一邊,一半側掩入了山後,被陸地擋住,格外有一股遮掩的朦朧美感。汪洋一片藍,藍得那麼——她簡直無法形容,打從到了這裡,一顆心就不正常地跳動。

  「太平洋很漂亮對吧?」傑瑞米呢喃似的說著,隨便在矮牆上坐下來。「哪天我們駕駛帆船出海……」

  「真的?」她眼神亮起來,有些興奮。跟著坐在一旁,離開他有些距離。「出海啊……聽說地中海也很漂亮,但我還是喜歡太平洋。」

  「這比去那『獨樹山』、『伊甸山』好多了吧!」

  本來這個下午她打算去市郊的「獨樹山」和「伊甸山」的,伊甸山是個死火山,在上頭可以俯瞰整個奧克蘭市;至於「獨樹山」則是個息火山公園。觀光手冊裡說這些地方都是必去觀看的景點,不去的話,實在有失觀光客的本分。只是先前傑瑞米聽她提起「獨樹」兩個字,就打岔說沒什麼好看的。的確,眼前這個風景更壯觀。壯觀是一種帶著力的美,盛大,而且磅礡。

  「唉,浪琴。」傑瑞米忽然喊她。

  「怎麼?」她的心還在驚歎中。

  「你信任我嗎?」他問。

  「當然,為什麼這麼問?」她不禁失笑起來。

  他瞅她一眼。說:「你坐得離那麼遠——」

  她不禁又笑了起來。外國人不是都習慣跟人保持一些距離嗎?她是這麼想的,但……

  「我可以靠近你一點嗎?」她偏頭看他,把笑含著,帶點爛漫的神氣,接近撒嬌。

  他搖頭笑起來。

  她挪向他,靠近到一半,突然停下動作,抬頭問:

  「我可以靠得多近?」

  他愣一下,然後又笑起來,似乎很開心,伸出了手臂。

  她眼神汪汪地流動,很嫵媚地泛開一朵無聲的笑,笑得極女人氣,然後整個人靠過去,靠在他身上。

  他說她壞,但她可一點都不這麼覺得。現在她還會有勾引男人的興致和虛榮,萬一有一天她連這點樂趣都覺得索然無味的時候,那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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