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陳浪琴還想拒絕,碰上凱茜熱情含笑的臉,不由得把話吞回去。「好吧,那我就不客氣了。我幾點過去方便?」
「六點好了,還是你想早一點或晚一點?」
「不,就六點。」
實在說,她並不喜歡作客,感覺總是太拘束,綁手綁腳的,連呼吸都得很小心。不過,許多事習慣了就好;再說,凱茜也不難相處。
這天晚上,她早早上床,才剛躺下不久,隔壁的芳鄰就開始放起哀怨的情歌。這一次,她反覆放著一首台語歌曲「酒後的心聲」,不斷地重複,那滿溢哭調的歌聲,一直哀怨地哭訴著——山盟海誓,他們兩人發過誓的,為什麼他偏偏變心丟棄了她?!那多情的怨女不停地追問,一次又一次,重複又重複,搞得陳浪琴幾乎抓狂。
但她又不能怎麼怎麼樣。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的想睡了,突然被一聲刺耳尖銳的叫聲驚醒。驚魂剛定,便聽到一連串炮竹似的外國話,火氣很大。老天!那個韓國芳鄰又跟男朋友在吵架了!她看看時間,凌晨十二點四十四分。沒多久,牆壁另一邊傳來悶騷的哭聲,斷斷續續的,像白蟻在啃木頭似。
「啊——」她叫了一聲,抓起被單蒙住了頭。
隔天,她早早起床,無精打采地,衝過澡後還是覺得沒什麼精神,氣色很不好。雖然如此,她還是換上襯衫牛仔褲,搭了公車到市區。
奧克蘭是紐西蘭的第一大城,並不算小,但市區中心的範圍並不是很大,商店多集中在主要大道皇后街上,再加上垂直的海關街和維多利亞街,差不多就那樣了,走馬看花很快就晃完了。
她站在街旁,一時無所事事,攤開公車地圖看了看,跳上Link巴士,隨著巴士逛了市區一圈。這種Link巴士,串連市內各區,只在市區行駛,巴士路線經過特別設計,是觀光的便利交通工具。她連著坐了兩趟,很快就摸熟奧克蘭市的大概面貌。
她先在「維多利亞公園市場」下車。這是奧克蘭有名的跳蚤市場,那高聳的煙囪算是別緻的地標。因為是假日,人很多,她跟著人擠人,很快就覺得煩了,早早撤退,改到「新市場」商圈。「新市場」商圈來往的人看來看去都是年輕人,感覺好像台北的西門町,她在麥當勞買了一包薯條,然後看了一場電影,然後搭了巴士到Skytower。
雖然心中明白天下的什麼塔什麼台之類的登高的風景都差不多,她還是不能免俗地上到了瞭望台。比較起來,白日的風景多半沒有夜晚的璀璨,她草草轉了一圈,觀光得很馬虎。唯一特別的是,瞭望台地板某一處是用透明強化玻璃設計,可以直接看透到三百多公尺下的馬路。她站在那裡,心臟跳了好久,就是沒辦法把腳放在那上頭,老是有墜落的恐慌。一對情侶試得呱呱地叫,好像很好玩的樣子。果然,這種地方還是要和情人來才好玩。她看得微笑,突然的想談戀愛。
不過,調調情是好的,太認真了她又覺得麻煩。
回宿舍後,她又衝個澡。雖然凱茜沒要求什麼,她想想,還是買了一瓶葡萄酒,在附近晃了一回,等時間差不多了才過去。
應門的是那個日本女孩。說女孩實在不確切,看她的樣子,三十都有好幾了。凱茜正擺好刀叉,走過來抱了抱她。
「哪,我想你應該可以喝點酒吧。」她把葡萄酒遞給凱茜。
「謝謝。你不必這麼客氣的,下次記得別帶任何東西了。」凱茜把她拉近一些。「來,我幫你們介紹。這是美奈子。」她比比那日本女孩。然後說:「這是浪琴。你們聊聊,我去把飯端過來,馬上就好了。」
「要不要幫忙?」
「不用了——啊,麻煩你幫我把刀叉和盤子擺好。」
「我也來幫忙。」美奈子趨了過去。
「謝謝。」陳浪琴道聲謝,打量了她一眼。田中美奈子穿了一身粉紅色的洋裝,梳著中分公主頭,兩旁用粉紅色的髮帶往後綁了一小辮,上頭還各打了一個蝴蝶結,打扮得像十幾歲的少女,感覺有點突兀。
「你的英語說得好好哦。」就連說話也是帶著少女式的嬌腔,那微笑也是日本偶像劇式的天真爛漫。
「還好啦,你說的也不錯。」
「我不行的啦,說得不太好。」田中美奈子很謙虛地搖手。
陳浪琴笑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還好,這時凱茜端了飯過來。跟著,她又忙著張羅酒杯和水杯,再然後將烤箱裡的烤雞端了出來。
等一切就緒差不多六點半了。三個人邊吃邊喝邊聊,酒酣耳熱,竟有一種痛快。陳浪琴喝得滿臉通紅,笑瞇瞇的。不只是她,她發現美奈子也挺能喝的,凱茜因為年紀大一些,比較節制,但也喝了不少。三個人把一瓶葡萄酒喝得精光不說,凱茜又拿出半瓶來,不一會半瓶酒又喝得見底。
喝了酒,美奈子話就多了。三十六歲的女人,結婚十年,沒有子女,但養有一隻兒子似的叫「貝兒」的聖伯納犬。「貝兒」是英文「熊」的意思。美奈子喜歡高大強壯的男人——呃,狗。她還把她先生的照片翻給她們看,呃,還不錯,只是和「貝兒」比起來,好像有點那個,呃,瘦弱。不過,男人不是看外表長相的——凱茜喝糊了,大聲吆喝著。
比較之下,她喝得最多,但好像最清醒。她幫忙把餐桌和碗盤收拾乾淨,看看時間,已經快八點半了。
「我該走了,凱茜。謝謝你的晚餐。」
「這麼快!再待一會嘛。」
「不了,下次有空再聊。」
「我送你——」凱茜說。
「不用了,我用走的回去,順便醒醒酒。再說,你也喝了不少,最好別開車。」
「那你自己小心一點,改天有空再過來一起晚餐。」
「好啊。」陳浪琴一口答應。答應得很快,並不是敷衍。「那我走了。拜,美奈子。」她揮個手,走出門去。
這頓晚餐,吃得沒有她想像中的拘束,反而相當暢快。大概是因為喝了酒的關係吧,還是文化問題,氣氛很活潑,她覺得十分的愉快。
八點半多了,天還是很亮。十二月正夏天,白日很長。她沿著人行道慢慢走著,邊走邊哼著歌,涼風徐徐吹過,將暈眩的感覺吹散了不少。
她好像有點喝太多了,過馬路時,腳步顛了一下。她穿的是無帶平底涼鞋,鞋子給絆開落在後頭,她踮著右腳,回頭走回去穿上涼鞋,蹬了一下,確定穿牢了,才繼續往前走。
「叭叭——」身後有輛車子靠近,她沒在意。這條路車子來來往往,一向都不寂寞的。
「唉!」有人在喊。她沒回頭,不覺得是在叫她。
「嘿——」又是一聲叫喊,跟著車子又「叭叭」叫起來。已經近在她身旁了。
她覺得奇怪,停了下來。那輛灰褐的跑車停在路旁,傑瑞米從駕駛座旁探出頭來。
「果然是你!我叫了你半天,你怎麼都沒聽到!」
「吉米!」她有些意外,未免太巧合了。「你怎麼會在這裡?」問得有些蠢。
「上來吧!」他打開車門。
她沒多想便上了車,繫好安全帶。「怎麼老是在這附近碰到你,你該不會就住這裡吧!」其實才遇到兩次,但不知怎地,她卻有種「經常」的感覺,好像跟他很熟了。
「嗯。」他應了一聲,是沒錯。聞到她吐息的酒味,說:「你喝酒了?」
「嗯,喝了一點。有個朋友請我到她家吃晚飯,吃飯時喝了一些。」
「挺不錯的嘛。」他笑了一下。「你已經認識有熟到會邀請你回家吃晚飯的朋友了呀!」
他這話聽不出有諷刺的意味,陳浪琴笑了起來,說:「我臉皮厚嘛,自動過去當客人呀!」聲音有些嬌,半真半假地。
他轉過臉來看她,她臉上留著的笑製造出生動的表情。他問:「現在怎麼辦?要回去嗎?要不要上哪坐坐?」
「這樣好嗎?今天是週末耶,你沒跟你女朋友約?」她反問。
「是『前女朋友』。」他再次糾正她。
「好好的你幹嘛跟你女朋友分手?」她無聊多事惹人厭地問。
「你想知道?」他聲音生硬起來,聽起來有一股威脅。「你考慮清楚,如果我告訴你這件事情,告訴了你我的隱私,那就表示我們的關係必須進展的不一樣。現在,你還想知道嗎?」
威脅嗎?知道了他的秘密就得付出些什麼被回收。陳浪琴故作無邪地笑說:
「還是不要好了。好像很嚴重的樣子。」
「很好。」他點個頭,車子一個大回轉。「找個地方坐坐好了。」根本沒問她的意見,獨斷獨行。
「都這麼晚了,還有地方去嗎?」
「當然,現在還不到九點,還早得很!」才九點,「龐森比」的酒吧夜晚正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