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換上黑毛衣黑襯衫,又套上一件大外套。黑顏色使她看起來更蒼白,但穿在身上,心態上感覺溫暖許多。她拿好鑰匙,隨手塞了幾包小包裝面紙在口袋。
走出宿舍,傑瑞米的車子已經停在外頭。她敲敲車窗,坐了進去。真的好冷!她搓搓手,對傑瑞米甜笑起來。
「嗨,吉米——哈啾!」話都沒說完,便打個大噴嚏,口水噴到傑瑞米的臉。
「髒死了!」傑瑞米重重皺眉,抬起手臂擦掉口水。他其實不是真的嫌髒,而是借題發揮,氣她那天還是丟下他,卻和一些有的沒有的傢伙遊蕩到天亮。
「對不起。我感冒了,所以……」陳浪琴連忙拿出面紙擦掉鼻水,有些不好意思。
「活該!」傑瑞米哼了一聲。
陳浪琴瞅他一眼,不說話。她不遲鈍,她知道她只要順著他就沒事了。他就是氣她撇下他不是嗎?
「你幹嘛不說話?」傑瑞米皺個眉。
她嗔他一眼。「你又沒叫我說話。」
又來了!明知道她又在耍手段,但傑瑞米口氣還是不禁軟下來,看看她,說:
「卡文說你感冒了。好一點了嗎?」看她的臉色果然十分蒼白,幽昏的燈光下,看起來更蒼白。
「好多了,不過,還有些頭暈。」
「看醫生了沒有?」
她搖頭。
「怎麼不去看醫生,要是——」
「吉米,我又不是小孩,不過是個小感冒,只要多休息,多喝點開水就沒事了。別擔心!」她敢打包票,就算去看醫生,醫生也一定只是叫她多喝開水多休息罷了。
「可是,你的臉色有些蒼白……我看你還是早些休息好了,我回去了——」
「沒關係,都已經出來了。」她覺得有些好笑。剛才硬是把她挖出來,現在反倒擔心起來。
「可是……」
「我想跟你在一起嘛!」她笑得好甜,「壞女人」在蠱惑。
明知道她就會說這種甜言蜜語,傑瑞米沒說什麼,看著她那笑甜的臉。這時候,如果她說她要天上的月亮,他真懷疑他會不會架了樓梯爬上去替她摘。
「想去哪兒?」他問。「要不要找個地方坐坐?還是去看夜景?」
去哪裡好呢?已經九點多了,多半的商店早就關門,酒吧那地方又吵死人,看夜景嘛……
「就待在這裡好了。」她靠在椅背上,讓自己舒服一些。
城市的夜景其實都差不多。登上了Skytower,看下去,也只是萬家燈火。而且,那種地方還是要情人們一起去才有意思。她跟傑瑞米並肩坐在車子裡,感覺也是好好的。
傑瑞米沒意見,隨她的意,放了輕柔的音樂,讓氣氛不至於太沉悶。陳浪琴抿嘴一笑,不防又打個噴嚏。
「你沒事吧?」
她比個手勢,表示沒事,看著傑瑞米線條利落的側臉。這樣看他,她忽然覺得他是那樣的好看,雖然眉宇間有點鎖不開。
「唉,吉米,」她想想說:「男人有時候也希望被呵護,得到慰藉嗎?」
「那是當然的。」傑瑞米想都不想便回答。
陳浪琴盯他看一會,靠向他。「來——」抱住他的頭。
「你幹嘛!我又不是小孩!」他嚇一跳,退了開,皺眉瞪著她。
「看你好像很沮喪的樣子,給你一點安慰啊。」說完又打個噴嚏。
她那樣,又流鼻水又打噴嚏的,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傑瑞米搖搖頭說:「不必了,你只要照顧好你自己就行了。」一點都不領情。
「我知道。」不領情就算了。她抽了張面紙,止住討厭的鼻水,動作卻有些笨拙,傑瑞米看不過去,拿過面紙,幫她擦掉鼻水。
「我自己來就行了,吉米……」陳浪琴反倒不好意思起來。
傑瑞米沒有察覺她的難為情,若有所思地盯著她一會,問說:「卡文有約你出來嗎?」
她愣一下說:「沒有啊!怎麼突然這麼問?」覺得有些奇怪。
「真的沒有?」
「當然沒有。卡文怎麼可能會約我出去!」
那可難講。傑瑞米看看她,又說:「我問你,如果卡文真的約你,你會跟他出去嗎?」
「不會的!」陳浪琴下意識迴避。
「不管他會不會,我是在問你,你會嗎?」傑瑞米硬是逼問。
「我們不要談這種假設性的問題好嗎?吉米——」
看她那樣閃躲!這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傑瑞米臉色漸漸難看起來。
「吉米,口頭的保證是沒意義的。」她的另一個座右銘是:要嘛就直接去做,不任意做承諾。
其實她根本沒想過要和卡文出去,也不認為卡文會約她出去。卡文有種居家男人的氣質,太親切了。跟他在一起,說說笑什麼的,隨意撩撩,感覺很愉快。但慾望是深層的,還需要更深一點的東西。只是,她不想說得太白。
「說來說去你就是不保證。」傑瑞米顯得理性冷靜,儘管他臉色是那麼難看。
「你要我保證什麼?不跟卡文出去嗎?」陳浪琴反問。覺得胃隱隱地抽痛。
感冒的關係,這些天她胃口一直不太好,沒吃多少東西。這天從早上開始,她就覺得胃不太舒服,現下可好了,這一抽痛准又不可收拾。
對她的詰問,傑瑞米只是哼一聲,不願說話。
「吉米!」她並不希望變成這種情況。
傑瑞米不理睬,車內只有音樂在迴盪。
胃愈來愈痛了。她抓住傑瑞米的手臂,另只手按著胃部。
「你怎麼了?!浪琴!」傑瑞米發覺她的異樣,充滿擔憂。
「我的胃好痛,吉米。」她的額頭在冒冷汗。
「過來——」他將座位推移到最大,將她拉過來,讓她靠在他身上,緊緊抱住她,護住她的胃。
「很痛嗎?」他輕聲問,小心的呵護。
「很痛。」她還在冒冷汗。有一點兒撒嬌。
「忍著點,我馬上帶你去醫院——」
「不用了!這樣就好。」她不要他去找醫生。
感冒讓她的心緒變得有些亂。他們又沒在談戀愛,可是——
哎!
她靠緊他,不願去想。
第六章
青春時代,幹出一件於當下轟轟烈烈的大事的叛逆——比如帶著睡袋熬夜排長龍買國際影展的票,或者在攝氏零度以下低溫的夜爬上高山頂守候流星雨,就是以供漫長曲折甚或挫敗的後半人生回味無已。
但那樣的青春畢竟已過去,真要她再那樣來一遍,她只覺得傻,幹嘛跟自己過不去。像這刻,在南太平洋的晴空中,曬著暖暖的太陽,是多舒適的一件事——哈啾!陳浪琴打個噴嚏,抬起手臂拭拭鼻子。
那一晚跟著傑瑞米吹冷風,病情雖然沒加重,但卻藕斷絲連拖了好久,到現在還在傷風的尾聲中。太瘋狂了!她應該已經過了那種「發愚蠢的青春燒」的年紀才對,事實證明,她大概還處在那種愚蠢的青春期尾聲中。
喬伊頓從辦公室出來,遠遠看見她坐在大門外的台階上,不知在等些什麼,一旁還擱了一個旅行袋。他走過去,她不經意回頭看到他,先對他揮手笑起來。
「你在這裡做什麼?等人嗎?」他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俯身看著她。
「我在等待果陀。」陳浪琴說了句玩笑。耶誕和新年長假期的前一天,下了課,人潮比平常散得快,住宿的學生也三三兩兩的散離開。
喬微略一笑,算是欣賞她的幽默。
「坐嘛!」她拍拍她身旁的空地,說不上是不是邀請。
喬坐下來,看看一旁的旅行袋說:「看來你好像有計劃了。」
陳浪琴笑一下,沒否認。「你呢?禮物準備好了嗎?」問得有些沒頭沒腦。
喬會意。說:「還沒有,反正還有時間,不急。」
「你們打算怎麼過耶誕?吃火雞大餐嗎?」不對,火雞大餐是感恩節。
「我們打算到澳洲過耶誕,她的家人在那邊,然後到加拿大滑雪。」他停一下,跟著說:「蒙特婁。我的父母住在那裡。我父親是奧地利移民的第二代,母親是德法混血兒。」
他突然說到自己的事,陳浪琴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她原只是隨口問問,並沒有意思窺探什麼。
「難怪你長得那麼好。」她想想說。多重族裔混血的緣故。「我父親是台灣平埔族和早期漢人移民的後代,可能還有一點白人的血統,你大概知道,台灣數百年前曾被荷蘭人統治過。你看,我長得不太像典型的中國華人吧?我的大眼高鼻樑是遺傳自我父親。」
「所以,難怪你也長得那麼好?」喬開個玩笑,拿她的話套上她的話。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知道他在開玩笑,難得的還是有些臉紅。她說他長得好並沒有太多意味,只是那樣想就那樣說了。
「浪琴?」海琳娜從宿舍那方向跑來,氣急地叫喊著。「原來你在這裡,我找了你半天!」看見她和喬笑成一塊,狐疑地看他們一眼。
「喬。」琉璃子也還沒回去,出現得那麼是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