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琉璃子點點頭。
「我倒經常看見你跟喬在一起聊天,感覺很不錯。」她疑惑喬是否告訴過琉璃子關於他和同居女友的事。
「也沒有啦,」琉璃子淡淡地說:「只是剛巧碰到,就隨口聊聊而已。」
「哦。」陳浪琴「哦」一聲,沒有多問。就算她問了,她想琉璃子也不會回答。某些方面,她覺得琉璃子和喬有些相似,兩人同樣不會說太多的話,瑣碎的、沒太多意義的話,而且,都給人一種沉靜的感覺。
「琉璃子,」想想她還是問說:「其實你跟喬應該是不錯的吧。喬跟你說過他個人的事嗎?」
「你想知道什麼?」琉璃子沉默一會才說道,有點防衛。
「沒有,我只是好奇。」算了,不管喬有沒有對她說,又不關她的事。「我先走了,待會見。」推開門出洗手間。
她無意探知什麼,就算知道了什麼又能怎麼樣;再說,她並不喜歡管別人的閒事。就是這樣。她發現她最常冒出的態度便是那句「又能怎麼樣」。
本來就是。知道,不知道,又能怎麼樣?她既不想干涉,那麼,又干她什麼事?
經過餐廳,她腳步晃了一下,差點跌倒。她發現她不但證實了「地球的確在自轉」的理論,同時也體會了什麼叫「無重力狀態」。就像這樣,虛浮的腳步像飄在水面上。她敢打賭,武俠小說裡的「凌波微步」,一定就是利用一種反重力的作用原理。
「你怎麼還在這裡!」那個聲音好驚訝。是卡文。她轉頭,看他在對她搖頭。「真是不聽話的小孩!」
「沒辦法,學費很貴的。」這句話她不知重複了幾次。說得一副小器巴拉的樣子,也不怕人笑。
「你哦!」卡文又搖搖頭,像拿她沒辦法。「我看你站都站不穩了,小心別跌倒。還有,最好吃點藥,懂嗎?」
他的態度真讓人以為她有多特別,自我陶醉起來。結果一轉身,她便聽到他在對其他學生說:「小心一點,感冒了嗎?記得多喝開水多休息——」
她失笑起來,回身走上樓。走到二樓,抬頭卻見喬從三樓下來。
看到她,他停了下來,有一種驚歎的眼光。
「很漂亮。」是讚美,很直接。
「謝謝。」果然還是需要妝扮的。她覺得平常的她也很好看,但還是比不過妝扮後了的她。
「聽說你感冒了?好一點了嗎?」
「好多了,已經能叫又能跳。」
「精神好像還不錯的樣子,那就好了。」
他在擔心她嗎?陳浪琴笑笑不說話。
「坐帆船出海好玩嗎?」喬忽然問。
「嗯。」她點頭。「沒想到海是那麼大。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隨波逐流的感覺。」她頓一下,反問:「你呢?週末過得怎麼樣?」
「還好,老樣子。」
什麼叫「老樣子」?她想問但沒問。
「耶誕節你有什麼計劃?」喬又問。
耶誕節?他不提,她都忘了。再一個禮拜就是耶誕節新年假期了。這時節南半球正夏日,少了她記憶和慣性裡那種「華燈初上,歲末寒晚又匆忙」的感覺;不知不覺她就那樣忽略。
她聳個肩。她真不喜歡這種相聚相守的日子,只是提醒她沒處去而已。
「你打算——」喬剛開口,有人經過給打岔。
然後,不斷有人上樓來經過,跟他打招呼。差不多是上課的時間了。她稍稍退到一旁,攀著欄杆,怕被撞倒。
「我得去上課了,時間差不多了。」她對喬笑一下。
「我也是。」喬跟著笑一下。
後頭有學生插進來,插在他們中間,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喬聊起來。陳浪琴略略退開,路窄人多,她怕不小心會被撞到。她現在跟個充氣人似的,走起路來飄來蕩去,禁不起撞。
所以,再過一個禮拜就是耶誕和新年假期,她得好好想想,看該怎麼混過去。這麼想,她腦海忽然浮起傑瑞米的影像。算了!她搖頭放棄。他還在氣頭上,她不想自討沒趣。
真是的!以前她就不喜歡這種大團圓似的節日,到現在,還是不喜歡。
她覺得,耶誕、新年、情人節什麼的,都是對孤單的人的一種諷刺。她喜歡「中秋」,那是一個人可以訴願的寂涼的夜晚,萬物同拜,但盡可以不相往來。
當然,要熱鬧也不是沒地方,但她就是不喜歡。特別的節日要找特別的人形成特別的意義——她喜歡調調情就好,但這種日子強調的是種「認真的關係」,想想,實在很麻煩。
她突然發現,多半的人原來都喜歡自找麻煩。
☆ ☆ ☆
「她真的生病了,還缺了兩天課,在床上躺了兩天。我看她連站都快站不穩,臉色白得跟紙一樣,咳嗽得好厲害。」
傑瑞米不吭聲,走到一旁,不理會卡文語調裡的聳動。
「卡文,傑,你們要喝些什麼?」他母親在屋裡頭張羅,隔著窗子喊問。
「不必麻煩了,媽。」卡文回頭說:「我跟傑都要開車,喝茶就好了。」
「要不要加奶油?」
「不用。麻煩你,也不要糖。」回到父母的家,就像在作客,卡文和父母說話也相當客套。他轉向傑瑞米,又說:「我勸她多休息,不過,她那個傢伙不太聽話,我看她情況好像更嚴重了,今天還差點從樓梯上摔下去。」
「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麼?又不關我的事!」傑瑞米繃著臉。
語言、文化背景都大不相同,而且,她遲早會離開的,又是那樣一個「壞女人」,他不想再牽扯得太深。
「你不去看看她嗎?或者,打個電話給她——」
「卡文,」傑瑞米不耐煩的打斷他的話。「你管好自己的事就好,不要干涉太多。」
「我沒有意思干涉你的事,傑。我只是以為你會想知道——」
「我什麼都不想知道。」
「好吧,既然你這麼說。那麼,我可以約她嗎?」
傑瑞米不禁皺眉。「你最近不是都跟葛洛妮見面?」
「是沒錯,可那並不表示我就不能和其他人約會。」卡文說:「你沒跟她提過珍露的事對吧?」
「你跟她說了?」傑瑞米霍然抬頭瞪著卡文。
「沒有。那是你自己的事。」
傑瑞米表情緩下來。片刻才問:「你已經約她了嗎?」
「沒有。不過,今天看到她那副柔艷的模樣,很有女人味,很漂亮,很令人心動。」他一連用了三個高強度的形容詞「很」,情緒真真假假的。
「你不是說她生病了?」傑瑞米不禁又皺眉。聽到別的男人——即使是他自己的哥哥——讚美她,他有些不是滋味。那個浪蕩的傢伙就是這樣招蜂引蝶,「不安於室」,生病了是活該。
「是生病,重感冒。大概是因為那天他們在市區逛了一整個通宵才著涼的吧。平常她精神奕奕的,還不覺得她有那種魅力,這回生病,那種柔美的女性感覺全都跑出來。」卡文的話,幾分虛幾分實,只有他自己才曉得;他是不是真的這麼想,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看他的態度一點都不像在開玩笑,他的表情甚至顯得認真,傑瑞米不禁暗暗又皺眉。
「傑,卡文,茶點準備好了。」他母親探出窗子招手。
出去遛狗的父親恰巧帶著狗回來。卡文走上前去,說:「回來得剛好,爸,茶點剛準備好。」
「運氣真好,對不對?麥可?」他父親拍拍毛色黑白相間的大狗麥可。朗聲招呼傑瑞米,說:「嗨,兒子,喝茶嘍!」
傑瑞米望了卡文一眼,抿著嘴走進屋子裡。
☆ ☆ ☆
那個叫蓋瑞的又打電話過來,陳浪琴一邊擤鼻涕,一邊跟他打哈哈。她真不該不聽卡文的話,硬是逞強上什麼課,勞動又吹風,結果情況好像愈來愈嚴重。
「哈啾!」她打個大噴嚏,不小心把電話給掛斷。
「啊!」她看著話筒,搖搖頭,算了。
算了。沒什麼大不了。那個蓋瑞傢伙囉哩囉嗦的,她精神不濟就覺得更囉嗦。
隔壁一整個下午都沒有動靜,難得這樣清靜。她看看時間,才九點而已。頭昏腦脹,還是早點睡覺算了。她正打算換衣服,電話響了。
「是我。」
那聲音硬梆梆的,但她一聽就知道是誰。
「吉米!」她吸吸鼻子。聽傑瑞米那口氣,她拿不準他是不是還在生氣。
「我現在過去接你,你能出來嗎?」
「可是……吉米,現在已經很晚了——」
「才九點而已,我馬上過去——」
「吉米……」他要來看她,她是很高興,可是她正在感冒,外頭又冷,她怕一吹風體溫又要上升兩三度。
她這麼一猶豫,電話那頭便傳來一股沉重窒悶的壓力,她幾乎可以想像傑瑞米眉毛糾結的模樣。
「我懂了!」傑瑞米壓扁了聲音說:「我不去打擾你就是——」
「吉米!」她連忙叫說:「好嘛!好嘛!我去就是。我等你來。」
她發現,她和傑瑞米之間,慢慢地,似乎正在演變成一種奇怪的關係。但哪種關係不奇怪?她覺得她跟卡文的關係也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