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來嘛!大家開心地玩一場。」莉莉熱誠地又邀請。
「不行啦,我不方便太晚回家。」
「為什麼?你住在住宿家庭裡是不是?打個電話回去跟他們說一聲不就行了。你又不是小孩了。」伊萊莎睜著漂亮的大眼睛,簡直像個洋娃娃。
維納斯微微笑,懶得解釋太多,心想還是先打電話,其它的待會再說。她比個手勢,轉身走進電話亭。
試了兩次,電話一直在占線中。她不禁皺下眉,耐著性子又撥了電話,這一次很快就通線了。
「是你啊,維納斯。」艾利接的電話,一副忙得喘不過氣的口吻。「你今天好晚哦,還不回家?」
「嗯,我有點事,晚一點才會回去。」維納斯不太流利地解釋著。她以前一個人生活,想做什麼就去做,還不習慣做什麼事都得向人交代解釋。
「晚一點回來?多晚?」艾利還帶一點稚嫩的童音像狐狸一般地多疑起來。
「你該不會也打算今天晚上不回來吧?爹地剛剛才打電話回來說他工作忙,今天晚上不回來呢。」
「是嗎?泰德叔叔今天不回去呀──電話好吵,怎麼回事?」她聽說泰德今晚不回去,心想自己不好再在外頭逗留太久,正盤算著拒絕莉莉她們的邀請,話筒那端驀地傳來刺耳的雜聲。
「是亞歷他們啦!」艾利沒好氣地說:「他跟艾琳娜不曉得從哪裡找來一堆唱片,全是一些亂七八糟的音樂,吵死人了。」說著,聲音轉偏了一邊,吼叫著:「亞歷,你能不能小聲一點!吵死人了!我在講電話你知不知道!」
他的抱怨似乎有了效,吵雜聲小了許多。維納斯的心情卻莫名地跟著低落下來,沉甸甸的。
「欽,維納斯,」艾利說:「你可不要在外頭逗留太久哦,別忘了你可是女生。好了,告訴我,你什麼時候回來?」
「晚一點就是了。」她突然覺得鬱悶透了。本來她打定主意打完電話就搭公車回去,臨時卻改了口,從電話中不時傳來的那隱約的音樂聲讓她不禁要蹙眉。她看了莉莉她們一眼,說:「我要跟同學一起去跳舞,很晚才會回去,我也不知道幾點,不必等我。」
「跳舞!?可是現在都快十點了哪!」
「那正好啊。」她咯咯笑起來,有一點故意的痛快。「我又不是小孩子,不必十點就上床睡覺。」
「什麼嘛!」艾利有點不服氣,咕噥一聲,可也沒辦法。突然他又偏離話筒,高聲喊說:「亞歷,維納斯說她要去跳舞,很晚才會回來──」
維納斯被他的舉動驚了一跳,不禁皺眉。聽著他又問說:「好了,告訴我,哪家舞廳,和什麼人在一起?」
「艾利,」她悶哼一聲,沒好氣地說:「你也太囉嗦了吧,問那麼多做什麼!要不要我連今天晚上吃了什麼,上了幾次廁所都跟你報告?」
「我是關心你啊,不然我才懶得問呢!」
這個小毛頭!維納斯搖搖頭,說:「是嗎?那多謝了;不過,如果你真的關心我的話,就幫我把冰箱裡那盤『涼拌冬粉』吃掉,別辜負班奈太太的好意。」
「我才不要!」艾利怪叫起來。「你要害我拉肚子啊!」
維納斯聽著哈哈笑起來。忽然話筒傳來艾琳娜那嗲聲嗲氣做作的嬌叫聲,好像踩到了幾隻死老鼠似。
「怎麼了?」她的心沉下來。
「艾琳娜啦!」艾利的聲音顯得見怪不怪,習以為常。「她剛剛叫著肚子餓,亞歷拿班奈太太做的那盤『涼拌冬粉』嚇她。她吃了一口立刻就吐出來,大呼小叫埋怨亞歷──」他頓了一下,像是怕維納斯擔心,語氣懶懶地又加了一句,說:「你不必擔心,頂多只是拉肚子而已,她是在跟亞歷撒嬌。」
「哦。」維納斯沒表示什麼,只是覺得嘴巴有些火燥,不是滋味起來。她到現在還沒吃晚飯,肚子空空的,塞滿胃酸。
雖然她不太願意承認,但她自己多少還是有些自覺,聽到亞歷山大的名字,總會讓她覺得敏感,心情無端沉甸起來。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討厭聽到有關他跟艾琳娜的種種,總是讓她覺得不舒服;有時像加了醋似,破壞她心情原本一池微甜的寧靜海,心頭的滋味完全變了味道。她實在不喜歡那種感覺,偏偏常常要遇見,心裡便覺得更恨了,莫名其妙地有一股煩躁與騷亂。
可惡!
她真想狠狠地大叫一聲。她張口吸了一大口氣,不提防撞上莉莉和伊萊莎詢問好奇的眼光,硬生生地把那口氣吞進肚子裡去,悶入一團火燥裡。
悶啊,真的是悶。她忍不住仰起頭,偷了一點空隙吁了口氣。
她不懂。她怎麼會這麼容易煩躁、沉不住氣呢?──真不像她自己──她心悸了一下,隨即又不禁顰蹙起眉頭。
☆ ☆ ☆
菸酒、搖滾、昏燈,舞池、汗水、喧嘩。
暗影幢幢,尋樂人笑天涯。
真的,全世界的舞廳長得都差不多,伸手不見五指,活像進了一個大黑店;時而五顏六彩的燈光旋來轉去,閃得人昏頭轉向;然後煙霧裊裊,一個一個人頭晃動,鬼影幢幢。就是那樣,沒什麼新鮮的。
跟著莉莉她們進入這間大黑店時,廳裡正播著強勁有力的搖滾,高亢甜甜的嗓音不斷復頌著「跟我說謊吧,告訴我甜蜜的謊言」,音樂聲大得使人耳聾,籠罩在一片帶著甜甜滋味的謊言裡。
維納斯下意識地想伸手搗住耳朵,但她才抬起手,很快就發現自己的不上道,隨即一派若無其事,順勢撥開垂在胸前的頭髮。
「小姐們要喝些什麼?」剛在高腳的圓凳坐定,就有一個全身黑衣裝扮的侍者上前招呼她們。
莉莉和伊萊莎各要了一瓶啤酒。那侍者轉向維納斯,立即,一股既濃且淡的香味襲向她。
「請給我一瓶礦泉水。」燈光大暗了,她看不清對方,只是不斷聞到由他身上傳來的淡淡濃濃的古龍水香。
那侍者突然嘰哩呱啦跟她講了一大串的英語,既快又流利,像水一般滔滔不停。從頭到尾,她只真正聽懂了一句,沒有礦泉水;不過,有水。他們賣水,價格跟啤酒一樣。
她揮個手,對他那口熱極而流利的英語頭痛極了,有一大半有聽沒有懂,說:「隨便都好,只要給我水。」
「好的。」他點個頭。
「麥可!」吧檯那邊,有個金髮女孩在對他招手。她穿著露肩中空裝,不知怎地讓人覺得很熟,像那個艾琳娜。
那侍者走過去,和她對眼一笑。兩人對望著,笑膩膩地,交臂、親頰、擁抱,親密得那麼天經地義。
維納斯收回目光,輕輕吐口氣。燈光那麼暗,又一閃一閃的,她根本看不太清楚,也不是太好奇;不過,她常常搞不懂這些外國人,可以熱情得那麼理所當然。
不一會,那個叫麥可的服務生重新又回來,給了莉莉和伊萊莎各一瓶啤酒,然後給她一瓶水。他一靠近,一股淡淡濃濃的迷香便又襲來。她認得這香味,卡文克萊的「迷情」。不由得多看了那服務生一眼。她從不認識這樣一身香迷的男人;她的生活不曾有過這樣的經驗。就連那個自以為優秀的亞歷山大,通常也只是潔癖地一身自大無味而已。
因為留了心,多了一分注意,她這才發現那叫麥可的服務生身形相當挺,而且高,輪廓分明,長得十分俊美,還有一股神秘的東方調──分明那樣一個英俊的東方男子。她愣了一下,根本沒想到。他那口流利透極沒有任何腔調的英語教人不提防。
不過,就算他是一個東方人,那又怎麼樣?也只不過是外表。二十世紀都快結束了,誰管東方西方,更別說那個叫麥可的一口英語說得比她在街上遇到的一些當地人還道地。
她甩個頭。空氣大污濁,一瓶水她已喝掉半瓶。飄蕩在空氣中的煙霧像乾冰一樣,很有一種舞台效果;音樂聲愈來愈大,節奏愈來愈快,舞池裡已有一些人快舞起來。她昂頭咕嚕地把剩下半瓶水喝掉,隨即起身,跟著莉莉她們滑進舞池。
連續幾首快舞下來,體內的水分散失一大半,加上裡頭烏煙瘴氣的,她覺得簡直快呼吸不過來;不過,卻很暢快。她滑出舞池,走到吧檯要了一瓶水,退回圓凳椅上,就著瓶口咕噥便灌了一大半,然後一邊喝著水一邊看著舞池裡忘情晃動的人影。
每個人的表情看起來都很痛苦。她目不轉睛地望著,好幾次,那個一身黑、一身迷情香的服務生麥可就從她身前淡淡滑過,似乎忙得不可開交。舞池一堆人跳得渾然忘我,可舞池旁也有一堆人邊喝啤酒,只用眼睛在跳舞。她一口氣咕嚕地把水喝光!跳下高腳椅,拍拍屁股,往門口走去。
「哇!」夜好涼。她需要透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