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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林如是

  「請給我一杯咖啡,嗯,卡布奇諾好了。」她想了想,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下意識地加上後面一句。

  「卡布奇諾是嗎?」麥可點個頭。寒暄地又說:「你都沒再到『查爾斯』去了是吧?我一直沒再看到你。」「查爾斯」是那家舞廳的名字。

  「嗯。我不太會跳舞,那一次是跟朋友去的。」

  「不會跳舞有什麼關係,只要覺得高興就好。今天晚上我當班,有空的話和朋友一起來吧。」

  在對街查公車時刻表的亞歷山大看他們談了半天,既說且笑,好像很熟的樣子,很不高興,大步走過來。掃了麥可的背影一眼,說:「你們認識?」

  「嗯,一個朋友。」維納斯輕描淡寫的,沒有解釋。

  亞歷山大雙手抱胸,抿著嘴,蹙緊雙眉。他不是度量狹小的人,但不知為什麼,卻覺得很不舒坦。粗魯地伸手拉她。「走吧!車子快來了。」

  「要去哪裡?我才剛點了……」

  「走就是了。」亞歷山大硬拉著她,不讓她把話說完。

  「咦?要走了嗎?」麥可端了卡布奇諾出來,語氣有些惋惜。

  亞歷山大暗哼一聲!放了一張鈔票在桌上,說:「對不起,我們趕時間。」

  「很抱歉,麥可。」沒喝咖啡就離開,維納斯覺得很抱歉。

  「沒關係。等下次你有空再來,我免費招待。」麥可好情調地笑起來。

  亞歷山大更悶了,對他的笑容簡直不耐煩。

  過了街,七十五路的公車剛巧進站,亞歷山大拉著維納斯跳上公車,一直走到最尾端的座位。

  維納斯納悶問:「亞歷,這班車不是往回家的方向,我們到底要去哪裡?」

  亞歷山大答非所問,說:「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還有幾個像這樣的『朋友』?!」說到「朋友」一詞,語氣很不痛快。「這個麥可,那個安束尼,你到底跟幾個男人來往?」

  「我跟他們只是朋友。」

  「朋友?」亞歷山大哼一聲,很吃味。「只是朋友?可是上次你卻單獨跟個叫安東尼的去看電影?」

  換維納斯皺眉了。他憑什麼這樣質問她,他自己還不是跟那個艾琳娜糾糾葛葛的!

  她不說話,亞歷山大就更有話說了,口氣很酸,說:「我以為你們東方女孩都很純情……」

  「嘿!等等!什麼叫東方女孩都很純情?」維納斯反感極了,毫不客氣反駁。

  「你沒有權利批評我。你自自己和艾琳娜呢?怎麼算?!」

  這句話讓亞歷山大語塞。他悶了一會,說:「好吧,我錯了,我不該這麼說。但我可以生氣吧?你不以為一旦內心有認定了,就應該對這分感情忠實?」

  他想說什麼?維納斯心裡有些明白了,但還是意氣用事說:「誰說的?沒有此較誰知道?這不就是你們對『約會』的定義嗎?」

  「你是故意要嘔我的嗎?」亞歷山大有些生氣。她是這樣的不溫順。「我要你答應我,不再跟那個安東尼單獨約會,也不去找那個渾身噁心味道的男人。」

  這個要求大無理,維納斯裝作聽不懂。這是她的老伎倆。亞歷山大只要生氣,就顯得傲慢無理,她就裝作聽不懂他說的話。

  「你別裝,我知道你懂。」對她的裝聾作啞,他更覺得氣了。

  「好吧。」維納斯轉頭看著他。「我說就是。你這個要求太無理了。你不是我的主宰,不能命令我什麼或不能做什麼。」

  真是的!她是這麼的不溫順。亞歷山大望了她半晌,表情竟柔了起來,輕輕吐說:「我不是命令你,我是請求你笞應我。」

  「請求?」他突然的輕柔,教她有些無所適從。刻意地板起臉說:「如果我也『請求』你答應,不許你再跟艾琳娜那樣說笑、不許你再跟那些叫什麼克莉絲蒂、娜塔莎的來往,你怎麼說?」

  「我都聽你的。」亞歷山大立刻接口,毫不遲疑。

  維納斯霍地抬頭,沒提防他的回答來得這麼直接這麼快,落了下風,又嗔、又想笑,心頭甜甜的。因為不好意思,更要看著他,眸光瑩瑩的,所有的笑意淨閃爍在裡頭。

  「你呢?」亞歷山大不輕易放棄追問。

  她朝他笑笑,並不正面回答。「你別那麼輕易就作承諾。承諾這種東西,是很重的。」

  「這個我當然知道。可是不能因為擔心害怕,就不敢作承諾。」

  「你不認為這樣風險太大了?」她又笑,眼神卻認真。

  「如果那樣想,我就不會這麼說了。」亞歷山大很大氣地,說:「只要你一句話。你怎麼說,我怎麼做。」

  聽起來真的很像承諾。維納斯沉默一會,眼神變得遠。

  「你這樣說,倒有些要像中國那種失去傳說的古老感情,『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彷彿那般的生死不渝,可是,人的變因大多,那樣的傳說終究失落了。」她正視他。「我們怎麼能保證我們的承諾永遠不會改變呢?」

  「是沒錯。將來的事誰也不能預料,不能保證;可是,這一刻是這樣的真實,你不能因為未知的將來而否定這一刻的真實。」

  「既然如此,既然未知的將來有未可知的變數,那麼,這一刻的承諾又有什麼意義?」她不想用言詞證明什麼。

  公車聲轟轟的,吞沒了所有的音響,反覆著一種單調的節奏,失了真的實切感。亞歷山大審視地盯著她好一會,說:「說來說去,你就是不肯依我,對不對?」

  維納斯瞅他一眼。「你要我保證什麼?嘴巴說說,很簡單。可是,看到好看的男孩子,我還是會多看幾眼;遇到有魅力、吸引人的男人,我還是會被吸引的。所謂承諾,畢竟不只是一個發誓的儀式那麼表面、簡單,只要儀式完成了,承諾就完成。」

  可是,就算是哄哄他,就只為了他,她也不肯嗎?他要的!只是確實感受他們當下這一刻感情的真實,他相信她不會不明白。

  「你實在一點都不溫順,真不可愛。」他搖搖頭。她側過臉,那麼不以為然。

  他笑了,那麼深的意味。「可是,我喜歡你這樣,有自己的想法,有稜有角。」

  維納斯慢慢泛起笑,笑得有些莫測。她想亞歷山大或許不知道,就因為他自己有稜角,他才會接受她的稜角吧。她覺得她不再那麼壓抑自己;能把自己放在主位上,只考慮自己。

  那麼,「過去」的她,是怎麼樣?──驀然想起這個荒謬的問題,她心驚好一會。卻又那麼下意識,思緒自己就跑上來。她轉頭望著窗外,看見最多的還是綠綠的山和藍得空蕩的天空,不禁要征。她是真的忘記了一些什麼吧。她的記憶是不完整的,可是遺忘的感覺那麼不真實,她無法很確切地感受這個「不完整」,即使午夜偶然的夢魘,也拼湊不出那存在過的記憶輪廓。

  對失憶的人來說,被遺忘掉的,就等於不存在……是這樣嗎?

  窗外驀地一簇紅花艷艷閃過!她驚了一跳。亞歷山大適巧伸手拉她,說:「到了。該下車了,走吧。」

  「這是哪裡?」迎面目不暇給的蒼翠和五顏六色的花卉。

  亞歷山大回頭一笑,親親她。

  「我們的人間。」

  ☆  ☆  ☆

  布查花園。位於維多利亞城的西北,園中各種花卉怒放,鮮艷得不分時令,是花園中的花園。幾乎每個來到維多利亞城的人都不會錯過,不過,布查花園迷人的風情不只於此,夏季週末夜施放的七彩繽紛的煙火是另一款的好情調,在星夜裡醉人。

  七點不到,煙火觀賞區的草坪早已坐滿了人。離施放的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

  天空還很亮,斜傾的夕陽那樣戀戀,彷彿捨不得下山。維納斯望望滿山滿谷的人潮,很有一種被淹沒的恐慌。

  「好多人!」她低呼一聲。

  亞歷山大回個當然的表情。

  兩個人什麼都沒準備,就那樣坐在草坪上,露草浸濕意,幸好穿的是牛仔褲。

  白日裡的涼意稍稍轉寒,風吹來侵入心坎。維納斯忍不住打個噴嚏,亞歷山大脫下薄外套罩在她身上。

  「不用了,你自己也需要。」

  「穿著吧。」在這方面,亞歷山大是體貼的。

  他躺下來,頭枕在她腿上,稜角分明的輪廓線條,不笑的時候,有一種冷酷的格調。

  「亞歷……」她小小心驚。他的舉動隨便出自然,有著不輕意的親匿。

  亞歷山大拉住她的手,親了一下,對她笑了笑。說:「我喜歡這種感覺,喜歡跟你在一塊。」

  維納斯也笑起來,促狹說:「是嗎?但可不曉得是誰一開始看見我就像看見隱形人一樣,不理不睬的,難得說句話,吐出的氣都會生白煙。」

  她拐著彎罵他傲慢冷漠,亞歷山大也不惱,笑出聲來。「你可真是會記恨。你別忘了,我還特別拜託班奈太太準備中式料理。」

  「我當然不會忘,怎麼會忘呢!班奈太太那道『涼拌冬粉』足足讓我瀉了一個禮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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