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夏!」阿媽最忌諱這種觸霉頭的事。「你別胡說,真是的!小孩子,口無遮攔。」
王吟秋反倒不在意,喜孜孜的說:「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她故弄玄虛的頓了一頓,看看桌旁的兩人。「猜猜看,是什麼?」
「找到新戶頭了?」王米夏扒著飯,連頭都沒抬。
「米夏,我是說真的,不是在開玩笑。」
「我也不是開玩笑。你確定不是男人嗎?」
阿媽搖搖頭,插嘴說:「這孩子,個性老是不改。吟秋,你說說看,是什麼好消息。」
王吟秋大概是那種天性樂觀更或者比較厚臉皮或者比較不知廉恥的人,所以她可以未婚生子,連孩子的爸爸是誰都不知道,被人指指點點還能抬頭挺胸活得很愉快。對女兒的乖戾,她除了擺擺母親的架子,多半顯得不甚在意。笑瞇瞇的宣佈說:
「跟你們說,我找到一個好工作了,在一家日本料理店當服務生,待遇不錯,還有小費呢。」
「真的?」阿媽笑開嘴,眉眼笑得都皺起來。
「嗯。」王吟秋輕快的點頭,轉向王米夏。「米夏,你替不替媽高興?我現在住的地方有點小,只有一間房間,等我工作穩定了,改租一個大一點的房子,就可以將你和阿媽接來一起住了。」
「算了吧。」王米夏使勁的嚼著雞肉。她媽的話只能姑且聽之,她是完全不抱希望的。
「你等著,媽媽一定會接你跟阿媽一起住的。」王吟秋信誓旦旦,充滿了信心。
「是嗎?到時候該不會有一個男人蹺著二郎腿在客廳等著!?」她狠狠又潑了她媽一盆冷水。
「米夏,你這孩子!」阿媽又搖頭了。
王吟秋不笑了,看著王米夏說:「米夏,你這張毒嘴對著別人就可以,我是你媽耶!」
王米夏掀起眼皮掃她一眼,草草扒著碗裡的飯,站起來說:「我去洗澡。」
也許她真的乖戾。女人間的情誼,當出現男人那一刻起,就開始腐爛了。不只友情,親情之間也是如此。她早看煩聽煩了她媽身邊來去的那些男人。從她小時候她媽就沒有改變過,這一次她也沒理由相信她媽會改變。什麼團圓!她可不要到時跟一個腦滿腸肥或者滿嘴檳榔或者吃軟飯的、或者煙酒不離手外加賭博打女人的陌生男人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天曉得一個搞不好會不會被強暴!物以類聚,想也知道,會和她媽勾搭上的男人能好到哪裡去。
浴室濕濕的,她差點滑了一跤。鏡子映出她的臉,鏡中的人顯得那樣無所謂。
狗屎,這世界全是一堆狗屎。她打開蓮蓬頭,站在水濤下,水聲嘩啦啦的,將她從頭淋到底。
洗完澡出來,她媽已經在她房間。她走過去,一屁股坐在床上。王吟秋走到櫃子旁,對著鏡子脫下洋裝,一邊說:
「沒辦法,總共就只有兩個房間,今天晚上只好跟你擠一擠。你總不能要我睡客廳吧?」她看看屋子,用一種做作的優雅聲音說:「看看你,房間亂得一塌糊塗,東一堆、西一堆的。」
「有什麼關係,有地方睡覺就好。」王米夏倒理直氣壯。順勢往床上一躺。王吟秋換了一件寬鬆的棉衫,從鏡子看著她,說:「米夏,你別老是跟媽作對。你也不小了,有些事應該可以明白。」
「明白什麼?你跟那一堆男人的韻事嗎?」
這話讓王吟秋頓了一下。她轉身過來,走到床邊,拉了把椅子坐下。
「你是不是聽鎮上的人說了什麼?」
王米夏以手當枕,雙手疊著後腦勺,語氣不馴,說:「那些人的話能聽嗎?我又不是閒著沒事,幹嘛去找氣受。」
「那就好。別人愛怎麼說隨他們去。本來嘛,我愛跟誰交往是我的自由,又不干他們的事,也沒人管得著。」
「可你也未免太自由了。上次那個呢?又分手了?」
「哎呀,米夏,你怎麼跟阿媽一樣的口氣!」
「我實在搞不懂,你幹嘛老是跟男人牽來扯去的?和這個外遇,跟那個同居,你不覺得煩嗎?」她媽簡直以「嘗試錯誤」的態度面對、甚至實踐她的愛情。對每個男人都要撩撥一番。
王吟秋抿抿嘴,看她一眼。「有什麼辦法?誰叫我遇到的男人都那麼不可靠。」
「那你為什麼就不能一個人好好的過日子?」
「我也想啊。」王吟秋又抿抿嘴,像這個問題有多為難。「可是……你不懂,米夏,我們女人還是需要愛情的滋潤。」
「愛情?」王米夏嗤一聲。「算了吧,什麼愛情,還不是下半身的需要。」
「你要這麼說也沒什麼不可以。但你不覺得男女相愛結合在一起是很美妙的事?當你跟喜歡的人在一起時,難道不會有那種想接觸對方的慾望?這就是男女之間的奧妙——」
「媽,你不要把那種事、愛情什麼的形容得那麼離奇。愛情充其量只是一帖催情酵素罷了,用來應付下半身的騷動和需要。」
「米夏,你為什麼要那麼說?我們女人——啊!」王吟秋試著想解釋,突然閃過一個念頭。「米夏,難道你都還沒有……那個……」
「什麼?你是說交配嗎?」王米夏不羞不赧回她媽一眼。她又不是種豬,時候一到就要交配。
「你非得用那個字眼嗎?」王吟秋白白眼說:「你都十八歲了,還沒有交過男朋友嗎?」
「我又沒有在發情,交男朋友做什麼?」
王吟秋移開椅子,坐到床邊,微微俯低身子,輕聲說:「米夏,你不要太壓抑自己。你已經十八歲,很可以正當的交男朋友。你覺得維廉怎麼樣?聽阿媽說,他似乎很關心你,對你很好——」
「媽,你有完沒完,幹嘛扯到維廉身上?」
「維廉是個不錯的男孩,人長得高大英俊不說,頭腦又很好。你們不是青梅竹馬嗎?怎麼,你不喜歡他?米夏——」
「你不要再說了,我懂你的意思了。」王米夏蹙起眉打斷她媽的話。
「你懂那就最好。米夏,我們女人的青春是有限的,你現在正是嬌艷的時候,如果不懂得好好把握,等年紀一過,後悔就來不及。浪子回頭金不換,可女人呢?任她高高在枝椏綻放得多艷麗,一落了土,就變成爛泥。媽是過來人。維廉是很好的對象,難得他又對你有心,你如果不把握機會抓緊他,等機會一過,就什麼都沒了。趁你現在年輕貌美,最有本錢身價的時候,好好把握機會。」
「媽!」王米夏聽得不耐煩極了。「你別把我想得跟你一樣,淨出這些餿主意。我跟維廉就像兄妹,怎麼可能!他對我好、關心我,同樣的,他也對別人很好,關心別人。」
「所以嘍,你還要多加一把勁,把他的心全拉到你身上。媽告訴你,男人對女人好,不是那麼單純的,都有私心的——」
「媽,我拜託你行不行?就算我有那個存心,你想維廉他爸媽會高興看到我糾纏著他嗎?」
「只要維廉喜歡你,關他父母什麼事,別擔心——」
「就是有關!」王米夏忍不住叫了一聲坐起來。她實在不得不懷疑她媽的腦袋是否哪裡短路或少了一根筋。「你難道不知道,他爸媽看到我們就像看到瘟疫一樣!」
「那又怎麼樣?」王吟秋不以為然的笑起來。「你沒聽說嗎?越壞越邪惡的東西越有吸引力。」
「算了,我不跟你說了!」她往後一仰,重重躺在床上,翻身面對牆。
「米夏,你聽我說——」王吟秋伸手推推她。女兒是她生的,她多少瞭解一點,多半也像她,個性裡有種苟且,不到最後關頭不會下決定。未雨綢繆是很重要的,她就是吃了不懂把握機會的虧。
「不必了,你要說什麼我都知道。」王米夏毫不領情。「男人我自己會找,你不必替我未雨綢繆。」
「你要找些阿貓阿狗那當然有,但如果要找像維廉條件那麼好的男孩可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那你到底要我怎樣?」王米夏煩不勝煩,乾脆坐起來。「跟他上床把他給套牢?最好還懷個孕什麼的,因為維廉是個負責任的人,一定會給我一個交代。是不是?」
「哎,米夏,你不要把事情說得那麼醜陋嘛。」
「你的意思不就這樣?」
「我只是要你好好把握機會而已。」王吟秋站起來,攏了攏頭髮。「你不聽,那就算了。我可都是為你著想。」
「不勞你費心。反正我只要找個有錢的老頭,讓人包養,就可以成天無所事事,吃好穿好的。」
「喲,你可真有志氣,你以為那種戶頭那麼好找?」
王米夏抬頭看看她媽,突然輕聲笑起來。不愧是母女。賀瑤子常說她乖戾,但不管她說出什麼再乖戾再驚世駭俗的事對她媽來說,就好像「早安」「午安」那麼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