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唐志摩扶起柳星野說:「你真的準備好了?可以面對了?」
「我沒事。但你要答應我──」柳星野目光留戀地看著易莎順,不再多說話,顫著不穩的步伐走回自己房間。
「星野……」易莎順擔心的想跟上去,唐志摩阻住她,沉住氣說:「讓他去。明天有一整天的通告,他需要好好的休息,養足精神和體力。你也去休息吧!時間不早了。」
易莎順仍不放心地頻頻望著柳星野閉緊的房門,快走到自己房門口了,還捨不得將眼光調回來。
「對了,莎順──」唐志摩突然叫住她說:「明天沒有你的通告,你不必來現場了。」
「為甚麼?」易莎順不解的回頭。
她覺得很奇怪,唐志摩堅持的要求她不論有無通告,一定都要去拍攝現場,這次為何例外?打破他向來的堅持,難道說,明天那場戲有甚麼怕她看的嗎?
十三場中有關「莎順」父親死亡的那場戲,一如她記憶中的模糊和不明確,根本沒甚麼值得蹊蹺,但唐志摩為何會突然這樣要求了?
她心裡很在意。第十三場戲究竟隱藏了甚麼禁忌?
「不為甚麼,算是我的要求。」唐志摩丟了道謎說:「如果你在場,那對星野來說很殘酷。」
「為──」易莎順急著追問,唐志摩不讓她有開口的機會,搶著又說:「為了星野好,希望你明天別去。你不希望傷害他吧?」
完全不讓她的疑惑和迷思有迴旋的空間。
第二天天還未亮,她就醒了;柳星野正摸黑出門趕通告。她來得及叫住他的,但想起昨晚唐志摩說的話,她放棄了。
她魂不守舍了一天。這一晚,風雲變色,高樓的風嗚咽了一夜。柳星野竟夜未歸。
直到近午時,她才看見他白著一張臉回來;撞見她的神情,宛如遍體鱗傷的野獸。他一身是傷,不敢正眼看她,從喉嚨裡悶吼著像哭又像咆哮的哀號。
「星野……」她想靠近他,告訴他她徹夜的擔憂與思念。
「不要過來!」他哀吼一聲,扭曲著臉逃進房間裡。
「星野!」她跟著追進去,不放棄,固執地追根究底:「你不舒服嗎?你的臉色很差。昨天那場戲究竟有甚麼問題?你怎麼變得這麼狼狽?志摩不讓我去外是現場,我很在意──」
「出去!求求你出去……」柳星野整個人撲倒在床上哀號,被搗盡了全身的精力與狂氣。
他看來全身是傷,疲憊至極,心靈狀態更處在極度的消沉脆弱,稍一觸及到,就會崩潰碎裂似的。
「星野……」易莎順無法放下此刻滿身脆弱的柳星野。「發生了甚麼事?不能告訴我嗎?說出來吧!心裡會舒服一點……」
「出去!求求你出去,別管我!」顫抖哽咽,柳星野竟然鳴咽起來。
他竟然在哭!抽抖著肩膀在她跟前鳴咽!自從初次見面那時的淚到今天,她第一次看到如此不堪打擊、傷痕纍纍的柳星野。
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星野!」不問清楚,她實在無法釋懷。
柳星野突然跳起來,抓住她,撕破自己的衣服,露出赤裸的胸膛。他將她抱到身側,粗魯的倒托到裸背後,拍拍他背上那道醜陋猙獰的傷疤,吼號著:「你看!你看!你仔細看這道醜陋的疤痕想起了甚麼沒有?快啊!你想起了沒有?」
「星野……」易莎順被嚇地不禁往後退。他到底哪裡不對了?又要她想甚麼?
柳星野不讓她退卻,近乎野蠻地將她拖得更靠近他,用滿是刺傷哀號的吼聲叫說:「你看啊!看到這道醜陋的疤你應該會想起來才對!你啊!告訴我你想起來了,你根本沒忘記,你甚麼都知道了!快啊!」
那已不是正常的柳星野了。那道他平素誇張笑稱為「男人的氣概」、「男性魅力的證明」,以及「美妙的熱戀傷痕」的刀疤,此時在他失去理智的狂吼下,顯得那麼猙獰,不由得叫她害怕。她忍不住搖頭大聲尖叫起來:「我不知道!我甚麼也不記得!你到底要我想起甚麼?我不要!我甚麼都不知道──」
唐志摩衝進來,拉開不住搖頭叫喊的易莎順,大聲喝止住兩人的失去理智。
「你們兩個都冷靜一下!」
兩個人同時一怔──柳星野抱頭跪在地上,又鳴咽起來;易莎順怔立在當場,失魂落了魄。
「星野,我知道那很難承受,但你不該──」唐志摩明白那場戲對柳星野的衝擊,但沒想到會這麼嚴重。他想勸慰,柳星野軟弱無力的消沉幽飄起來。
「請你們出去,不要管我……」
唐志摩摟著易莎順出去,輕輕帶上門。柳星野這麼深的結,這麼牢固的心繭,他懷疑,他是否做錯了?
但是,不突破那心繭,他們的愛會有結果嗎?
拍攝工作因此停擺了兩天。第三天柳星野恢復如常,和易莎順攜手同赴拍攝現場。兩人都心神相通的不提那一個失常的夜晚。
今天要拍的戲是「莎順」不願成為「天暮」的負擔,妨礙他追求自己的幸福,而決定離開「天暮」,「天暮」不答應,和「莎順」在各自堅持中,洩露了心跡。
這也是十二集中的最後一場戲,再下去,沒有劇本了;最後一集的劇本,遲遲沒有出來。
大家都覺得奇怪。只有主角的兩個人明白,這場戲代表的正是易莎順拍攝此劇前的時刻,這以後,她答應了「他們之間」的演出,一直到現在。
接下來會有甚麼發展?沒有人知道。唐志摩如果真以他們的故事為藍本,他也許也在「等」──
等!等某些甚麼發生吧?
對此,柳星野顯得異常的沉默;他不知道唐志摩所謂的──「真正的孤注一擲」是甚麼。易莎順那種莫名不安的感覺則越來越強烈。她一直強列的感覺到好似有甚麼事會發生──不知是好是壞,她只是深深的不安。
上妝的時候,她一邊翻著劇本,心神恍惚得那些台詞看來都像扭曲的蝌蚪,又像變形蟲一般,從潔白的紙上扭蠕到她手上。
她看著那些變形蟲,一蠕一扭地匍匐到她手上,驚惡得想大叫,喉嚨卻被鎖住似的,只得睜大著眼睛,睜大嘴,滿臉驚恐的看著那些醜陋的軟件動物占黏到她身上。
「不!不!」她拚命甩手,汗珠隨著灑落。
「易小姐!你不舒服嗎?」化妝師奇怪地叫著她。
叫聲驚碎了幻象,易莎順回過神,定眼一看,那些台詞都好好的,端正的躺在紙上。
「易小姐?」化妝師又叫她一聲。
「啊──啊,我沒事!」易莎順從深度的恍惚被拉回來般,吃了一驚。
她移開視線去找柳星野,柳星野也正看著她,目光交纏,情迷意亂,她不禁起身走向他。
她那樣子像是受了催眠,迷惑的精靈在鼓噪著翅膀。
「易小姐,你要去哪裡?妝還沒上好呢!」化妝師一把揀回她。
她又是一驚,迷亂全醒,回眼再望,柳星野癡迷的目光仍然。她只覺胸海波濤不停地翻騰,從心底湧出一股激熱,不斷地燃燒著她的心田。情意又是如此交纏,纏著她和他癡迷的心。她承受不住,狂叫出來:「星野……」
全場都愣住了。
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像是被停格住似的,凝卻所有的動作,睜大眼睛瞧著他們。唐志摩也不知其然,卻明顯感受到交纏在他們之間狂野、逸亂、不受控制和壓抑的激流。
他見柳星野身形欲動,立刻拍手大聲說:「大家準備了。別再拖拖拉拉!星野,莎順,你們兩人上好妝,到定點位置準備拍攝工作!」
喝叫的聲波搗散了交纏的氣流。柳星野愕然一怔,默默退到準備位置。易莎順更是如夢初醒,穿過眾人驚訝疑惑的眼光,沉默地站在一旁。
她不明白她剛剛到底是怎麼了,只是一直感覺到有股強大的力量,不斷將她牽引向柳星野。
正式開拍後,由於先前那場騷動,一旁擠了很多好奇的人員。不知道是否是圍觀的人太多的緣故,他們兩人始終進不了狀況,一再地重來,一場戲拍攝了三個鐘頭還無法順利完成,最後連唐志摩都不耐煩。
「你們兩個到底怎麼搞的?這場戲真的有這麼困難嗎?」他咆哮道:「對深愛的人表露心跡真的會困難到這種程度嗎?你愛他,他也愛你,你們心裡彼此愛得快發狂,這一場欲散還聚、表露心跡的戲,你們真的都揣摩不出來嗎?」
他粗魯地將易莎順甩到柳星野懷裡,毫不憐惜和同情;同時對柳星野大吼大叫說:「你給我好好抱抱她!這個你愛得快發狂、不敢說、不敢踫觸的女孩,你好好給我抱她!親她!撫摸她!」他毫不留情地對柳星野吼叫:「她演不好也就算了!你呢?你這樣僵硬得像死人的演技,算甚麼一線大明星?給我好好抱她!碰她!摟她!我要你燃燒你的感情!你的身體!你的慾望!把你所有的一切都燃燒起來!聽到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