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鴉雀無聲,大家都被唐志摩的暴怒嚇住了。他們從來沒有看過他這樣青筋暴跳過,尤其他當著眾人的面,毫不留情地痛罵柳星野,在在叫他們嚇呆了。柳星野是一線大明星,怎堪當眾受這種屈辱?但他只是白著臉,沉默得嚇人。
「你們擠在這裡做甚麼?全都給我出去!」唐志摩對圍觀的工作人員大吼,下令清場,只留下一位攝影師和他自己。
然後他轉過身,對柳星野粗聲粗氣說:「我給你五分鐘。你給我好好抱抱她,燃燒你體內的熱情!」又對易莎順說:「你也一樣!好好纏著他!想想你是怎麼為他癡、為他迷、狂戀他這麼多年!」
話落,和攝影師退到一旁,不再理他們。
易莎順認為是自己的緣故,讓柳星野受到這麼大的屈辱難堪,垂著頭,難過的說:「對不起,都是我連累了你……」
「不,是我自己不好。」柳星野安慰地拍拍她。「志摩罵得沒錯,我今天的表現完全走樣。我也不知道為甚麼,心神一直不寧,說不出甚麼梗在心裡,梗得胸口好難受……」
「你也有這種感覺?」易莎順驚訝抬頭。「最近我一直覺得很不安,好像有甚麼事要發生似的,心浮氣躁,無法集中注意力,我怕會是壞的預感……」
「我們居然會有相同的煩躁!莎順,我──」
驚天動地的嗡嗡聲驀然毫無預警地闖進寧靜來。不知從哪擠來一窩蜂的記者,衝破工作人員的阻擋,從各個角縫鑽進來,鎂光燈亂閃一陣,密密實實地籠罩住柳星野和易莎順。
「柳先生,這件事是真的嗎?」內圍的記者搶先發難。「你和易小姐之間監護的關係,以及同居在一起這件事是真的嗎?」
「柳先生,聽說你少年時曾因幫派尋仇而波及無辜,一個路人為了救你而喪命,那個人就是易小姐的父親,是真的嗎?」
「易小姐,你知道這件事嗎?能不能說說你的看法?」
「聽說唐先生這出『他們之間』,就是根據你們之間的故事為藍本,改編而成的?」
「柳先生……」
「易小姐……」
一連串咄咄逼人的問題不斷包圍而來。易莎順睜著無辜的大眼,無法仔細思考那些記者連珠炮似的問題。
他們到底在說些甚麼?她的腦袋轟隆隆的。她父親的死是因為柳星野?不!他們弄錯了……
「柳先生──」一個尖銳的聲音劃破所有的聒噪嘰喳。「根據我們的瞭解,你從易小姐七歲起就監護她的生活。你是因為她父親的死是你一手造成,所以想彌補嗎?這麼多年來,你們共同生活在一起,請問你是以甚麼樣的心情去面對她?又是以甚麼樣的心情和她共演這齣戲?」
幾十雙眼睛密密注視著柳星野。柳星野擁著易莎順肩膀的手微微在發抖,但他的聲音顯得很平靜。
「你們是從哪裡聽來的?」
記者們面面相顧,交頭接耳消息來源的情報。
大都是接到匿名電話,一家傳一家。
「柳先生,你和易小姐之間到底是甚麼關係?」那個尖銳的聲音又穿過所有的嗡嗡聲向前剌來。
易莎順不禁朝那人望了一眼。
是他!那個專挖人瘡疤內幕的雜誌記者程振實!
他一直處心積慮想挖掘柳星野和唐志摩的「交往」,但原本就不存在的事,再怎麼挖也挖不出個所以然。這次達到這樣的好機會,又是一條發財的寶路,他自然不會放過。
「怎麼回事?誰讓這些記者進來的?」唐志摩排開一些工作人員和記者,皺眉走進圓圈中。
「唐先生──」眼明手快的記者逮住他,不喘氣不打逗頭的尖聲追問說:「聽說你製作的這齣戲,是根據柳先生和易小姐兩人的真實故事編撰的,是不是有這回事呢?」
唐志摩疾厲瞪了發問的記者一眼,答非所問說:「各位,現在還在拍攝當中,有甚麼問題等結束了再說。現在請各位到外頭稍候,你們已經阻礙了我們工作的進行!」
他示意工作人員趕人,幾個工作人員圍上來,像趕鴨子一樣清理那些侵犯現場的記者。
但那些文化太保不肯如此罷休,也沒那麼好打發,充分發揮「打狗俸法」中的「黏」字訣和「纏」字訣,追根究底,不達目的死不休。
「易小姐,請你說說你的想法。」他們避開工作人員的趕鴨俸,鎖住易莎順。「你一開始就知道這件事嗎?請問你是在甚麼心態下和柳先生共演?你們同居的事實,是否影響到你的演出?」
「易小姐,聽說你是因為和柳先生的同居關係才得到演出的機會,對這件事你有沒有甚麼要說明的?」
「易小姐,柳先生和王小姐,是不是因為你的介入才分開的?聽說王小姐還因為這件事尋短見?」
「你──」越來越離譜荒謬了。柳星野衝動的想衝過去,被唐志摩拉住。
「我不許你們胡說八道!」他失去理智的大叫。
這一叫,叫出「流氓們」更大的興致和無聊。每張口快速地激活,一張一合,黑黝黝的口腔宛如探幽幽的無底洞,洞淵中死著陰森森的白骨頭。
場面完全失控,吵吵鬧鬧成了一群烏合之眾。突然那個高八度的尖銳嗓音又拔地而起,狠准凌厲地刺向易莎順──
「易小姐,你父親因柳先生被錯殺致死,可以說,柳先生是害死你父親的兇手。你知道實情嗎?還是一直被蒙在鼓裡?你在這齣戲裡演活了癡情、孤寂、無依的角色,你是以甚麼樣的心情去詮釋它?又是以甚麼樣的心情與柳先生同居這麼多年,並且以他為對手,演出這麼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你父親的死,在你心裡可──」
「你給我住口!」柳星野全身熱血與沸度同時升高,一拳打翻程振實的下巴。
第十三章
來了!這一天終於來了!
她終於知道所有的一切了!
他最擔心最害怕的時刻終於來了!她知道一切了!
「星野,你開門!你躲在裡頭就能解決一切嗎?」唐志摩搥著柳星野緊閉得沒有一絲縫的房門,極其無奈地垂頭歎息。
那一天發生那件事後,所有的拍攝工作告停,幾乎每家報紙的娛樂版,都以「世紀性」的聳聞報導這個事件;那些二三不入流的小報雜誌內容之駭俗,就更不用提了。
程振實堅持對柳星野的動粗傷害提出控訴,放出話來要柳星野走著瞧;柳星野置之不理,全賴唐志摩從中斡旋,花了一大筆錢才勉強壓下這起風波。
「打人事件」就這麼不了了之。但柳星野和易莎順之間由過去往事,卻被炒得天翻地覆。
但因為那一天,對記者所有的追問,柳星野除了怒目相向,甚麼也沒說,易莎順更是如了啞巴;確實的結果,眾家記者根本甚麼都沒撈到。報紙所有的一切報導,全是不負責任的揣測,滿城風雨,卻沒有一顆落實的雨滴。
然而儘管如此,各媒體報章雜誌就像處於百家爭鳴的春秋戰國時代,每一天每一晚都有柳易兩人關係的揣測報導,唯恐落了人後;甚至追溯到亙古的以往,細說從頭。但那些全是一堆沒有根據的瞎掰,捕風捉影,湊湊熱鬧,填填版面,刺激銷路而已。
但「聳動」還是造成了。尤其「星光雜誌」更以特刊的方式存心報復柳星野對程振實的舉動。它根據某個工作人員的提供,以第十三場戲為假設依據,再以「他們之間」的劇情鋪陳出柳星野和易莎順之間的所謂「一切內幕」。
既為「內幕」,必然不堪入自,卻又最引人注意和興趣。
他們甚至找上了王殿紅,指證歷歷柳星野和易莎順的「真實」關係,整件事就像貼了卷標般不容置疑。
就在這時,易莎順突然失蹤了;柳星野找瘋了她可能的去處,卻全部探不到她的下落。他將自己關在房中,誰也不理,不吃不喝,任唐志摩在門外喊破了喉嚨,全都不理睬。
易莎順失蹤,柳星野又這副模樣,這五天來,唐志摩簡直活在地獄中。他可以不理外界一切的追問質詢,也可以不管工作停擺、節目面臨播出壓力,甚至開天窗的惡運;但他不能不管這兩個人。他原是希望藉此「孤注一擲」,為他們尋辟新的起點──所有的後果和發展都在他的預料之中,滿城的風雨衝擊也都在他的預估下。但他怎麼也沒料到,事情排山倒海而來,壓力會這麼沉重。
他這場「孤注一擲」,賭的原也是柳星野和易莎順兩人之間癡心裡的感情深淺疏濃──關鍵就在易莎順身上了。她對柳星野感情的深刻多少,決定了這場賭注的命運──
也決定了他們彼此的命運。
他知道她受了很大的衝擊,也知道她出走失蹤的原因。他知道,等她想明白了,心裡有了答案,她自然就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