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給了記者好題材,大大的問號又為易莎順加上一道神秘的光圈。
「別擔心,都是這樣子。等戲下檔後,他們很快就會忘了你,你就可以恢復以前的生活了。」柳星野深解其中之道,沒甚麼事般為易莎順分析。
「我不是擔心這個。」易莎順略略皺眉。自從演了這個故事後,她的疑惑越來越多,並且越深。「我一直想不通,志摩為甚麼堅持非要我們演出不可?我想你大概也感覺得出來,這齣戲根本是以我們的故事為藍本編寫的。他為甚麼要這麼做?他這麼做又有甚麼目的?星野,你不覺得奇怪嗎?」
面對易莎順不絕的疑惑,柳星野不自在的撇過頭,不敢和她視線相接。他說:「我也不清楚。志摩常常有些讓人費解的想法,他不說,別人也無從猜測。」
「可是,這很明顯,他分明是──」話到一半,易莎順就咬住唇閉嘴。
再這樣下去,她的心事會越變越透明。唐志摩洞悉了她對柳星野的期待,掌握她的心情,忠實而毫不保留的記錄在戲中,一覽無遺。
每回讀劇本,看著她的心情躍然在紙上,她心跳得就越快,越來越狂亂;排戲時幾乎都快無法正視柳星野了。
但柳星野呢?如果是真的,他為她默默做的一切,他為了她不惜一切的感情,她這才深刻體察到。
如果這都是真的──原來羅仲強和王殿紅那件事的因果全是為了她!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對她解釋,透過戲才知道真相,她為此深深感動。
這齣戲的每一片段,都是他們生活故事的真實紀錄。那個黃昏,她對唐志摩說的話──她說她要有人愛她愛到死,她喜歡那個低沉的嗓音──全都化為畫面傳到柳星野的心裡了;而柳星野對唐志摩說的──他願意為她做任何事,不惜一切只為了她──也全化為畫面傳到她心裡了。
但那句話是甚麼意思?他說他沒有資格愛她!
拍戲的當天!當她在一旁看見柳星野抱著頭,痛苦地對「李唐」──劇中的志摩──吶喊訴說他沒有資格愛「莎順」時,她就食嚥不下,因迷惑瞧著鏡理朱顏瘦。
戲是跳著拍的,她一直還找不到那個答案。
「別想那麼多了。時間不早了,快去休息。」柳星野轉移了話題。
時間是不早,但也不晚,她不想那麼早上床,本來已經起身走了,又回頭問柳星野說:「那你呢?」
「我還不累,想再坐一會。」柳星野拿出劇本說。
「那我也不累。」她邊說又邊走回來,在柳星野身旁坐下。
在矮桌邊坐著,劇本就攤在她面前。
攤開的那場戲,正是在「紅葉山莊」情氣成纏、愛意狂騷的那一晚。只有他們兩人的夜晚。
那一晚,靛藍的空氣嵌滿密密的星河;那一晚,她亂髮訴情,他癡應她的呼喚。
那一晚,夜半無人私語,凝望成了癡迷。
那一晚,只有他們兩人的夜晚!一一躍然在紙上。
「他怎麼會知道?」易莎順低聲驚呼。
劇本又修改過了,和她先前拿到的早有出入。但最後一集的劇本,仍遲遲沒有出來。
「他有甚麼不知道的?」柳星野微微苦笑,也挺無奈的。
「這──那樣的話──我──我們──」易莎順結結巴巴的。這些日子藉由戲劇反映他們的心情之間,她看出了他的情,也明白他必然也看出了她的心。
「別擔心,這只是戲,沒有人會當真。再說,也沒有人知道我們的關係,他們不敢亂猜測。」柳星野想讓易莎順安心,卻有點越描越黑。
這意思好像是說:他們有像戲裡的「關係」,但別人都不知道,以為只是戲。易莎順紅著臉,紅得美麗。
「要不要一起排練?」柳星野突然說。
當然想!但……易莎順面露猶豫說:「修改過的劇本我前兩天才拿到,這場戲幾乎是中途增插進來的,我還沒有仔細讀過……」
柳星野突然露出好柔的笑,把劇本輕輕丟到一旁。
「你都記熱了?可以丟本了?」隨著柳星野起身的動作,易莎順由低俯、平視到仰起頭,清澈的眼睜得大大的。
「我們不需去記那些台詞!都在我們心裡了,還需要去背記嗎?」
嗓音那麼低、那麼沉、那麼扣人心弦……易莎順情不自禁的點頭,情不自禁的靠近他;情不自禁的癡迷在他眼眸裡頭,又情不自禁的喃喃訴說:「我一直叫著你的名字,沒想到你真的出現了……你是聽到了我的呼喚嗎?還是響應了我的──」欲語還羞,心事,全寫在眼裡頭。「這是巧合嗎?……」她怯怯的喃語,帶著迷惑,恍入了那一晚的夜色裡頭。
「我不知道,我只是聽到你的呼喚。我渴望見到你,強烈的想見你!你是我最──」
最怎麼樣?「天暮」柳星野煞口不語。他凝看著「莎順」,將她摟入懷裡,像抱著甚麼心愛的寶貝似的那麼珍惜,久久捨不得放開。
「幸好你沒事,否則我真的會恨『李唐』一輩子,永遠也不原諒他!」語氣好激動。
風從窗子透進來,吹得她絲發像浪一樣散亂在鬢旁。
他摸著她凌散的亂髮,仍然寶貝似地將她摟在懷裡。
長髮綰情意。
偎在他懷中,她那絲絲不整的亂髮,就像她狂野迷亂的心。
她低低說:「我沒事,你不必擔心。」
「我怎麼能不擔心!以後不許你再如此魯莽。沒有甚麼比你更重要,你是我最──」
最怎麼樣?「天暮」柳星野又煞口不語了。她靜了半晌,仍然偎在他懷裡,歎口氣說:「我總是要長大,總不能要你保護我、照顧我一輩子。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我不能再一直依賴著你。你應該為自己的將來著想,建立屬於自己幸福美滿的家庭。」
「你別胡思亂想!我根本不需要甚麼幸福美滿的家庭,我只要有你!你才是我的一切,我生活的重心!只有你才是我整個世界,我心甘情願以你為中心而旋轉!」
這是那一晚的迷惑嗎?還是真正的心曲?「莎順易莎順」從「天暮柳星野」的懷中抬起頭顫聲問:「那麼你自己呢?你的人生怎麼辦?有一天,我總會離去……我不想成為你的負擔!」
「不!請你不要離開我!相信我,你絕對不是負擔!我──我——莎順,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我只是怕──」
語無倫次的表達,顯示陷在愛戀憂懼的矛盾中。他千萬不捨地又緊緊將她摟在懷中。情意狂野,又顯得混亂難安。
「天……星野……」易莎順怔忡地錯亂喊出柳星野的名字。
是真?是假?是戲?是迷惑?真實和演戲之間混淆得難以界定。
此刻的柳星野,此刻的她,此刻的他們相互的心,究竟是跳動在哪一度的空間中?是真實的這一刻嗎?還是排練的戲劇世界?
一直站在門口的唐志摩暗暗驚動。這哪裡是排煉?根本是訴慕表情了。看他們兩人完全沉陷在那一晚的星河,完全沒注意到他的到來,那份深情和專注該有多濃!
是時候了!他想。是真正孤注一擲的時候了。
「莎順,星野──」他走進去。易莎順抬頭一怔,下意識地離開柳星野的懷裡。但柳星野雙手堅定地環著她,不讓她離開他懷中。
她詫異的看他一眼,他沒有放手的意思。
「對不起,打擾你們排練。」唐志摩說。
易莎順些微靦眺的一笑,盡量不去自覺柳星野的摟抱。柳星野的心跳一直透過她的背脊傳到她心房。
「有事嗎?志摩?」柳星野問。
唐志摩看了他一眼,交換出一個敏感的訊息。他顯得冷靜說:「明天開始要拍攝十三場那場戲。可以嗎?你準備好了沒有?」
「十三場戲?」「莎順」的父親無辜的被捲入「天暮」和幫派的爭鬥,因為他而被殺死;而後「天暮」為了救「莎順」險些也喪命的那一段暗巷過去。
柳星野煞時臉色變得慘白,嘴唇發紫,像被人重重擊了一拳般半彎下腰,發出受傷的呻吟。而且身體不斷在發冷,全身抖個不停。
「星野,你怎麼了?」唐志摩搶步過來。易莎順擔心地望著他。
「星野!」唐志摩扶住柳星野,想扶他起來。柳星野幾乎是彎身在地上。「我以為……唉!你這樣──我看那場戲延後拍攝好了。」
那場戲究竟有甚麼玄機?為甚麼柳星野的反應會如此?易莎順無法明白其中的道理。她注意到原本摟著她、堅定有力的手臂,如何在唐志摩說了那段話後,變得如何的顫抖無力。
「我沒事……」柳星野吐出來的聲音,根本只剩下一團氣而已。唐志摩蹲跪下去,挨著他,才勉強聽見他在說甚麼。「志摩,我有一件事拜託你,你一定要答應我……」
「說吧!」
「明天……千萬不要讓莎順到現場,答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