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對不起,我忘了你也有很多事情要忙!」杜小夜老實地窘紅臉,不好意思地退開。
她太沉溺於自己的擔憂了,而沒考慮到人家也有忙不完的事情要做。她不能太依賴馮妙儀,以免造成她的負擔。這時候,能幫她的只有她自己了。
她走回座位,和一位圓臉的設計師擦身而過。不等她點頭示意,對方重重地哼一聲,很不屑地把頭甩開。她愣了一下,這才感覺到四周盈溢強襲而來的妒恨和敵意的眼光。
她覺得有些訕汕的。大概是剛才她太興奮和得意忘形了,這才惹得人不高興。她回頭看著馮妙儀,見她在忙,悄悄吁口氣,收拾好東西離開公司。
設計部經理要她多聽,多看,多觀蔡,所以於下星期開會之前,在時間上,她都是很自由的,她不算太敏感,但與其留在公司裡面對那些明顯的不友善氣氛,還不如到街頭逛逛。
她抱著經理交給她的大疊資料,毫無目的地逛覽街頭櫥窗,目心地欣賞櫥窗內模特兒的整體設計或服飾宣傳海報裡男女模特兒的設計造型。一條街逛下來,就看得她眼花繚亂。
她停下腳步,靠著櫥窗就地偷懶,眼光和迎面走來的男人不巧地遇上。說「迎面」,其實有點不正確。她半個身體靠在櫥窗上,斜著半身面向街道:而那男人目不斜視地往前走,隔道是一家五墾級飯店。是她先不知矜持地盯著人家看,對方才面無表情地冷著臉回看她一眼。
那是個身材高挺,氣質冷峻得近乎冷血的男人。光用「英俊」兩個字,還不足以形容他散發出的魅力——那男人,冷得優雅,線條立體得俊美,丰采照人,舉手投足自然地流露出不凡的氣質和知性品味。每一個顧盼,都在昭示著,他屬於上流的身段,他本身就是一種水準。不過,杜小夜是被他簡單的穿著打扮吸引住。簡單的黑襯衫、黑長褲。黑色真皮覆面皮靴,沒有任何贅飾,僅那樣幾筆簡單的線條,就完全將他貴族般的氣質勾勒出來。艷熱天裡,他那樣一身黑,非但讓人完全感覺不出熱和汗,反而覺得他冷得優雅迷人。這是杜小夜被吸引的原因,她簡直迷惑了。沒想到男人穿那樣一身黑會是那麼好看迷人;更沒想到,「無色彩」本身,會是那樣一款惑人的造型設計。
她由下到上,再從上而下,毫不知掩飾地盯著那男人瞧,眼光赤裸大膽,忠實地洩露出她對他的迷惑。那男人的身材和體魄絕對是完美的。即使看慣了模特兒姣美誘人的裸體,面對那男人的高挺,杜小夜還是情不自禁地打由心底發出深深的讚歎。尤其他看似不經心的打扮,卻完全將他優雅冷峻的氣質烘托出來,每一寸絲縷都展現出了不同於眾的造型設計。不!應該說,他本身就是一個完美的造型,一款完美的設計。
她逛了一下午的櫥窗,逛昏了眼,卻始終尋不到真正驚心的丰采。那男人卻讓她亮眼,不止驚心動魄,而且感到震撼。原來,「無色彩」本身就是最動人的色彩:「無設計的設計」就是最完美的設計。
她估量那男人大概不會是太平凡的男子。尋常男子,即使有他那般的身高,也沒有他那種貴族的氣質;即使品味不俗,也該是仿照流行雜誌雕砌出來的光彩,全然不若他自然投射出的魅力,能教人感到震撼。
這樣一個男人實在教人眩惑。他有明星的氣質,有惑人的魅力,又有著強烈吸引人的知性丰采,天生就該是明星的料,眾人觸目的焦點。但他和織田操一樣,渾身散發著一種說不出的氣勢和異質感,明顯地和她看慣了的那些明星模特兒有所差異。
她也說不出具體的差別在哪裡——也許,是氣質上的根本差異——她真的不知為什麼,就是覺得那種差異相當明顯,一眼就能分辨出。
她原以為織田操已經算是她所見過,魅力最引人的男人,可這男子,一點都不比織田操遜色,甚至比隨便一件背心和破牛仔褲裹身、傲慢任性的織田操更有種令人屏息的魄力感。
總之,媚俗一點的形容,那實在是個英俊優雅、才質皆備、出類拔萃的男人。他激發了她心中所有的想像,所有美的構想。
「你這樣看著我,是不是想對我說什麼?」那男人筆直地停在她面前,流利的國語隱隱帶著異國的腔調。他臉上不帶笑,礦石黑的眼眸透露出疏離的氣息,冷漠得恰到好處。
這個「突然」出乎杜小夜意外。她沒想到對方會停步下來,怔了一下,腦子裡突然莫名其妙蹦出個荒謬的想法,不加思考就脫口而出說:
「我在想,你長得很高,跟我很配。」
男人沒有回活,保持相同的冷漠看著杜小夜。她的態度並不輕佻,表情有些不知所以,顯然不是很意識清楚自己在說什麼,自主神經支配了大腦的思考回路。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他依然沒帶笑。
杜小夜拍拍腦袋,懊惱自己愚蠢的反應。她並不是那個意思,但那一剎那,天曉得她腦袋瓜裡為什麼會突然莫名其妙蹦出那個荒謬的想法。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窘得口吃,丟臉丟到家,只覺得愈解釋愈糟糕,又不能不說清楚。「我是說,我知道我說了什麼,但……那個,我並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這個……那個——唉!」
說到最後,她重重吐一口氣,索性放棄。她的口齒本來就不太伶俐。重複來反覆去就是那幾句;也所以她跟織田操之間始終她講她的,他依然主張他的宣言。而這時,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她乾脆歎氣放棄。
她輕輕打了自己一耳光,暗罵自己的笨拙。
「你不必介意,我並沒有放在心上。」那男人態度依然冷淡,微微一個身姿,舉止十分斯文優雅。「再說,你說的也沒錯,以你的身材高度,的確跟我相近,並肩站在一起也不會顯得太突兀。東方女孩較少有像你這樣的高度。」
「其實我也不算很高,只是別人長得比較嬌小。」杜小夜微微仰頭,那男人高出她四分之三個頭。」倒是你,我很少看到像你這麼高挺的男人。」
「所以,你才一直盯著我看了?」
「也不是。我是被你簡單的穿著打扮吸引了。你的輪廓立體俊美、氣質又突出,一身簡單,看似不經心的打扮。烘托出更耀人的光彩,說真的,非常吸引人。我懷疑你是不是明星,但,又不是……我看得出來,你的氣質是屬於另外一種層次的——」
怎麼說?她實在無法貼切地形容。東方男人少有輪廓能長得像他那麼立體出色的,但他又是絕對的「東方」,比諸西方人刀雕似的高鼻深目,更有一分冷漠與俊雅。加上貴族冷的氣質,舉手投足皆是印象中明星的風範。可是……怎麼說——他那種異質感,該說是,是一種,「優生」的氣質。不同於明星的華麗……
那男人礦石冷和黑的眼眸,極快地閃逝過一絲光芒。他沒說話,略帶思索地望著微蹩著眉的杜小夜。他當然知道他的外表突出引人——帶有日本皇族血統,名門南條家嫡系長男的他,南條俊之,不論走到那裡,永遠是視覺的焦點。他早聽慣了別人對他的稱讚,但都僅迷於他的家世、才幹或品貌;而這女孩卻不把人人注意他的那些焦點當作是最重要的,偏離了他一向的經驗。
「對不起,我話大多了。」見他那樣若有所思的表情,杜小夜乍覺自己的隨便唐突。她真的是太多話了,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就嘰哩呱啦地說些不經大腦的活。
「不過……」她忍不住又多嘴說:「我本來以為織田操已經算是我見過最炫耀人的男子了,但上天造人,卻各有各的丰采艷麗。」
織田操?
甫條俊之神情微動了一下,礦石黑而深的冷眼眸第一次經心地將杜小夜的身影印在裡頭。高挑而顯露骨感的身材,波浪的發起伏襯著的明亮立體的五官;一身廉價的衣料抹布似的披罩著,隨性中自然地流露著獨特出眾的氣質——她散發的不是那種巧致複雜料細的美,還更粗略一些,完全是個性化的,僅是幾筆簡單的勾勒就創繪出的完美,沒有人工雕鑿的痕跡。
「你,叫什麼名字?」他上前靠近她一步,注視著她。
「杜……小夜……」突然地探問叫杜小夜心驚跳了一下,略帶遲疑的回答。
南條俊之的注視具有一種無形的魄力,讓人禁不住的屏息。他的冷漠英俊與魅力自然也是令人動魄的,但杜小夜心裡驚跳並不是因為如此,而是一霎時突生的一種說不出的直覺感,與模模糊糊地不該有且令她心神恍惚的異常感,使她遲疑起來。意識起她和他的陌生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