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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林如是

  那究竟是種什麼感覺?她無法具體明白地形容。她是直覺反應,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杜小夜……」南條俊之低聲咀嚼一遍,像似默記了在心頭。礦石黑而冷的眼眸,再深靜地望她一眼,不發一語地走開。杜小夜彷彿被牽引似的回身,怔忡地看著他的背影沒入五星級飯店的大門。好一會,她才如夢初醒,心驚地對自己扮個鬼臉。如果被織田操知道,她跟個色女似的,失常地對個陌生男人失魂怔忡,一定又沒完沒了。她並不是「見色起意」,而實在是那男人太……怎麼說?他激發了她心中所有的想像,所有美的構想。

  這麼說,讓織田操知道,一定又會跳腳;他總要她將他放在心中的第一位,不准她的心有別人分享。然而,這跟「第幾位」無關,方纔那陌生男人真如完美的幻像,激發她所有的想像。她深深吸口氣,重重吐出來,這不過是萍水相遇,恰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留爪印,鴻飛便不復計東西。

  她和織田操的邂逅,原也是這樣的萍水相逢,卻不料後來會在海邊再相遇,而生出了那麼多的糾葛。命運是奇怪的,每一顆星光芒的照耀下,自有一個命運的星座,輝映著開天闢地以前,就發生在奧林帕斯的那些愛情的神話。她無心再在街上流連,匆匆回了家。整個腦海,卻一直為南條俊之的影像所支配,為他那身無色彩、無設計的完美設計所迷陷。

  她整個腦海翻覆如波動,激發出無數的想像,一款款美麗的設計,從浪花中逐個地結晶成形。她找出彭海倫的照片和發表會的錄影帶以及她一些個人的細瑣資料,又奔回房裡翻出一本大開的素描簿。鏡頭中的彭海倫,巧笑情兮,一頭烏黑的長髮,紮成印第安女郎似的一條粗黑髮辮甩在胸前,隨著背景的音樂,極富節奏感和韻律地擺扭著肢體,在一群稍嫌缺乏表情和做作的模特兒當中,顯得青春活潑又有朝氣,非常突出及搶眼。

  資料顯示,彭海倫才二十出頭,比她還小上幾個月;AB型、天蠍星座的性格;熱情、積極大方,擁有明星般神秘的色彩。尤其她有一雙黑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更添加了一分夢幻的色彩。杜小夜對照鏡頭中和資料裡的彭海倫,一邊迅速地將腦海中呈現的設計描繪下來。她試著將彭海倫的髮辮打散。讓它披瀉下來;著繪上淡紫灰的長袖圓領針織上衣和墨黑色迷你荷葉楷擺的絲絨短裙;修長筆直的腿則貼穿著與短裙同色黑的絲襪。

  整款設計簡單又利落,僅有幾筆的勾勒,卻既能表現出年輕活潑的氣息,又且不失神秘夢幻的色彩。一款美麗的設計,就那般生動地躍然在紙上。杜小夜滿意得左看右瞧,如釋重負,「勉強可以交差了。」

  「啊!差點忘了!」她突地跳起來,想起經理交代的開會的事,急忙在設計圖旁的空白處記下開會的時間。剛寫完最後一個字,傳來開門的聲響,她連忙關掉錄影機,回頭迎說:

  「妙儀姐,你回來了?」把素描簿丟攤在桌上,迫不及待地跑到門口,喜孜孜他說:「妙儀姐,我跟你說,我今天遇——」

  「有什麼事待會再說吧!」馮妙儀低頭側背著她,聲音裡有種強掩的不耐煩。「我忙了一天了,覺得很累,想先沖個澡——對不起!」伴著道歉的尾音,才抬頭微笑一下。這笑容看似包容,反而叫杜小夜覺得訕訕的,責怪自己太浮躁沉不住氣。

  「對不起,妙儀姐,我太急躁了。」她嚥回了滿腔的歡喜興奮,帶著傻傻的笑待在客廳。馮妙儀回房換下衣服,再出來經過客廳到浴室,始終沒有正眼瞧杜小夜。杜小夜呆呆地捧著素描簿,等著把今天的一切「奇遇」和「成就」告訴馮妙儀。電話鈴聲響起來。她放下簿本,上前想接,心頭突然閃過一種預感,頓了頓腳步,跑回房間接聽分機。

  「小夜,洗髮——」馮妙儀包著濕漉漉的頭髮拉開浴室門出來。客廳中沒人。她又叫了一聲,朝社小夜的房間走去。

  電話聲又次乍然響起,她嚇了一跳,回身想接,先有人接線了。她回頭朝杜小夜的房間看一眼,腳下迴旋,變個方向。

  「算了,自己找好了。」她自言自語,移動腳步。

  電視機下櫃裡還有兩三瓶預囤的洗髮精和沐浴乳,她隨手取了一瓶,拉上櫃門,不在意地斜過身去,被桌上攤著的薄本吸引去注意。紊描簿上,那幾筆線條簡單俐落的勾勒,像帶著尖刺的利鈞,緊緊地鉤刺迸她的心臟;淺紫灰和墨黑色的搭配描繪,則幻化成沉重的魔影,撲罩住她的雙眼。

  她臉色愈沉愈暗,隱隱起了陰森;眼珠慢慢地凝結。結凍成蛇肚般的死灰。就那樣,身體僵直地瞪著那幀設計圖站了許久,直到燃火的眼光變成一條蛇。

  她慢慢地,轉頭看著杜小夜的房間,傾聽裡頭的動靜。停了一下,然後,慢慢地轉回頭,臉上浮起一抹妖魔的笑容,瞪著設計圖的眼光,再次變成一條帶毒的蛇。

  第七章

  夜幕初降的東京上空,澄紫灰的天邊猶殘滯著一片溫黃的天光;大樓帷幕玻璃映耀著天體的瀲灩,反映出夕顏流麗的回照。流雲閒閒一脈,帶點鴿青灰的慵懶,隨意飄飛,在帷幕鏡裡流連。

  屬於夜的繁華正要開始。天邊那一點點紅、一點點藍、一點點澄紫和朱黃的霞光,正象徵著屬於東京入夜後的燦爛。

  銀座中央通道上,一輛黑色豪華的大轎車悄悄無息地滑過,深墨色的窗門緊鎖,無視天光的多艷和這夜迷人瑰麗的風華,往赤阪的方向奔馳而去。

  「可以告訴我有什麼事了吧?大老遠把我找回來,該不會只為了吃頓飯吧?」車過四丁目,穿過晴海街,霓虹閃爍中的三愛大樓,不下天光般的耀眼奪目。車窗邊,側著半邊臉,輪廓立體如雕刻的織田操,轉過頭來問,一口標準流利的東京腔。

  「如果沒事,你就不肯回來了是嗎?」應話的男人有著傳統日本男子少見的高大挺拔的身材,即使坐著,也可輕易感受出。而且輪廓深,挺鼻深目,眉宇間流露出的驕慢與傲岸的神情,與織田操十分相似。不過,他的態度顯得更嚴謹肅穆,渾身充斥著成功企業家特有的莊嚴威勢的氣質,讓人不敢輕易造次。

  那便是織田操的父親,橫跨日本財經界,企業網遍及運輸、電器,汽機車工業,以及製造、保險、銀行業等的「神田集團」的首腦織田信次。

  坐在他身旁,另一窗邊的則是織田操的母親,薇安卡布奇。從她婉約細緻的五官,可以看出中國婦女特有的柔靜纖巧;而泛著金黃色澤的褐髮,以及白玉般的膚色;卻點明奔放在她血液中的西方血脈。

  「我問過你威爾舅舅了——」織田信次沉肅著臉,口氣是做父親的慣有的高壓嚴厲。「你在那裡每天無所事事,就只知沉連在海邊,嬉游無度。」

  「威爾舅舅真的這麼說嗎?」織田操毫不以為然地看著他父親。

  他知道他那個唯一的舅舅絕下會這樣說的,多半是他父親自行扭曲演繹他舅舅的本意。事實上,他之所以會著迷上衝浪,他舅舅絕對是始作俑者——是他帶領他一腳踏入這迷人的水上世界的。

  織田信次瞪起眼,哼了一聲,語氣仍沒有放鬆,說:

  「我問你,你究竟打算怎麼樣?去年畢業後,你把哈佛大學給你的MBA  入學許可延期,一聲不響地跑到歐洲,若不是你威爾舅舅通知我,我還不知道這回事。遊蕩了一年,你也該滿足了吧?你卻告訴你威爾舅舅、你不打算復學?」

  「我是這樣告訴他的,沒錯。」織田操微蹙著雙眉。和他父親一式的帶點傲岸的眉眼,明白地攤露著毫不畏怯的狂狷。很明顯地,織田操遺傳了父系的身體挺拔和驕慢倔傲,外形與氣宇,在重疊著父親的影子。

  他猜大概是為了這事,他父親才不斷催促他回來。皺眉問道。

  「就為了這件事,大老遠地催我回來?」

  織田信次繃緊著臉,又重重哼了一聲。

  「操,別用這種態度對你父親說話。」織田操母親柔聲地勸阻。她既有中國女子的溫柔婉約,又兼具了大和女子的柔美順服,而沒有白人女子咄咄逼人的氣息。

  因為這緣故,當年織田信次才會對她一見傾心,不計一切地將她留在身邊。

  織田操略為收斂他的桀驁不馴,不再與他父親頂撞。這個家他只聽他母親的話;他愛她,不希望她受到任何委屈或傷害。至於他和他父親之間的關係,從早以前就是如此了。他父親一如舊時代傳統的日本男子,個性嚴肅固執。充滿威勢,以他自我的價值觀主宰著一切;而他在某種程度上實如他父親的翻版,傲慢自大,又任性自以為是,而且桀驁不馴,而和他父親時時有所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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