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後,第一眼看到的仍是楊冷青深情的臉,我的手還握著他的手,他一直沒有睡,在我身旁守護著。
「你回去休息吧,我沒有關係了。」睡了一覺,我覺得精神好多了。
「我不累。」
「我真的沒有關係了,這裡有護士照顧,你不必擔心我,回去好好休息。」
「我真的不累。」
「別騙我,你的臉色很憔悴,一定好幾天沒好好睡過覺了。看你這樣,我心裡很難過,覺得很對不起你……」
「傻瓜!照顧你是我的責任,你何必這麼自責!」楊冷青輕輕拂開我散曳的髮絲,動作很輕,很溫柔。
「回去好好休息,好嗎?」我央求著。
他凝息看著我,低頭輕輕親吻我的唇說:
「好,我什麼都聽你的。」
目送他離開後,疲倦又襲上心頭,我閉上眼,很快又沉沉睡著。
我在醫院又斷續待了兩天才離開。古志誠來看我很多次,在我高燒昏迷的時候,他跟楊冷青一直在一旁照顧我。他們兩人一直沒在我面前提美花的事,我也沒提,不想辜負他們的一片心意。
可是深深的愧疚和罪惡感一直埋在我心中。美花一天不原諒我,我一天也無法從這種罪惡感和自責中解脫。
古志誠也許是看出我的心思,語重心長地對我說:
「七月,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好好珍惜眼前的幸福。冷青真的很愛你,你昏迷那兩天,他幾乎是不眠不休地照顧你,直到你醒來了,他還是不放心。其實,他背負了很多的指責,默默承受許多的痛苦,但他不說,一心只想保護你。你發生這種事,他比誰都難過。聽我說,感情的事沒有必然的定奪,誰負心、誰背叛,即使連當事者往往也沒有資格去說。冷青保持沉默,那是他一貫的溫柔,我想,關於他感情的投向,其實美花也許早就明白,只是不願去認清事實,也不願承認。」
我從未設身處地去想過楊冷青的立場,總以為我們犯下了錯,傷害美花,受罪是應該。古志誠這時提起,我才深深感到自己太殘暴,為了自己的心情,而深深傷害了楊冷青的溫柔。
「我明白了,謝謝你,志誠。」我說。
門這時打開了,楊冷青提了兩籃竹編的寵物籠進來。他將籠籃打開,太保和波斯立刻跳出來。
「累慘了,這兩個傢伙又皮又不合作,一路叫個不停,還企圖脫逃,就怕我愉愉賣了它們!」
因為剛出院,我身體尚未完全復原,還很虛弱,楊冷青擔心我一個人住在半山腰違章建築乏人照顧,所以我暫時搬來借住他的地方,連同太保、波斯也一起搬過來。
「太保,波斯!」太保和波斯跳出牢籠,立刻圍著我,親熱地搖甩尾巴撒嬌。我親親它們,微笑說:「想我嗎?我也好想你們。我不在的時候乖不乖?有沒有好好聽話?太保,你有沒有闖禍?波斯,你有沒有好好看著太保?我知道你們很擔心我,我現在沒事了!」
「七月,你對它們說了一大堆,它們聽得懂嗎?」古志誠微笑說:「別太興奮,你才剛出院,還必須好好休息。」
「算了吧,志誠,她不會聽的。七月對她這兩隻寶貝貓比對我還好,她可以不跟我講話,卻不能不和她的寶貝貓聊天。就因為她這麼寵它們,那只流氓貓才會那麼無法無天。」
「流氓貓?」
「就是太保啦!名副其實,總讓我恨得牙癢癢的!」
古志誠笑起來,逗逗太保,然後說:
「我記得你一向不喜歡貓,七月偏偏愛貓如命,想來你是在劫難逃。」他開了句玩笑,收住笑說:「我該走了,明天再來看你們。七月,好好休息,別太勉強,有什麼事讓冷青去做就好。」
「嗯,再見。」
偌大的房子只剩下我和楊冷青。他凝視我片刻,輕輕擁住我說:
「答應我,不要離開我。」
「你對我這麼好,我怎麼捨得離開你!」我也伸手擁住他,「對不起,我只考慮到自己的心情,忽略你的感受。你心裡一定比我還痛苦,我卻那樣傷害你--對不起,請你原諒我!」
「有你這些話,我什麼痛苦都能忍受!」楊冷青先是微微一震,然後帶點哽咽,吐露內心的話。
我們在偏午陽光的禮讚中,擁抱著彼此,以吻為誓,互許愛的承諾。
之後一個星期,我的身體慢慢康復,只是臉色仍然蒼白。楊冷青燉了好些參藥補料給我喝,慢慢的,我的臉色增添了許些紅潤,氣色如新。
殘冬的氣息仍舊寒冷。一個下午,我懶懶躺在沙發上,和楊冷青有一搭沒一搭地商量著晚上要吃什麼,眼睛盯著電視,漫不經心地。楊冷青正在翻譯一篇英文稿,也不是很認真在對話上。
「吃火鍋好了,這種天氣適合吃火鍋。」我說。
「嗯……好……我沒意見。」楊冷青咿咿呀呀的,忙著譯稿,跟本沒注意聽我說話。
「算了,天氣太冷了,還是留在屋子裡隨便弄點吃的就好了。」
「嗯……好……隨便……」楊冷青一逕地說好,連頭都沒抬。
等他終於將稿子譯好,他伸個懶腰,回頭問我:
「晚上吃什麼好?已經快五點了,我肚子有點餓。」
「你剛剛不是說隨便煮包速食麵就好了?」我惡作劇誑他,臉上卻不動聲色。
「真的?」他信以為真。「我真的這麼說了?我一定是趕著工作趕糊塗了。」
看他那模樣,我不禁笑出來。
「騙你的啦!」我笑說:「你那麼聰明,怎會這麼好騙?」
「因為你是最可愛的小騙子。」
他說得理所當然,笑瞇瞇的,我卻不好意思地臉紅,趕緊轉個話題,說:
「吃火鍋好嗎?我們買火鍋料理回來自己煮。」
「好。」他一口答應,從椅子上站起來,伸手進口袋摸了摸,像是在確認什麼。
「你在做什麼?」我不禁好奇。
「確定我們能順利買回一鍋料理。」他掏出皮夾晃了晃。
這是我病後第一次上街,四處仍充滿擁擠的人潮。忠孝東路黃金街,汲滿了青春少年用力浪擲的花花年少。
我跟楊冷青走到百貨公司的超級市場,他負責推車,我負責選料,但我每選一樣食料,他總是有意見,囉哩囉嗦,煩人得不得了。
「你實在很煩咄,意見那麼多!」我有點惱,埋怨他一句。
他不以為忤,輕輕一笑,把我手上已選好的高麗菜放回冷凍庫中,換了一束小白菜,取笑我說:
「你實在是個差勁的廚師。高麗菜性冷,對你身體不好,而且也不易熟爛,少有人拿它當火鍋料;小白菜一湯就能食用,纖維素又豐富,又好吃,而且也比較營養。」
我沒話說了,舉白旗投降,演變到最後,他全權選料,我只偶爾提出一丁點意見。
「應該都買齊了,想想看,還有什麼沒買?」整個鮮肉、蔬果、冷凍食品區逛過一圈後,楊冷青看看推車裡的一堆食物,問我還有沒有什麼想買的東西遺漏了。
「我想沒有了。」我一時想不起來,搖頭說:「走吧!想到了再說。」
快到出口結帳櫃檯時,看看推車中的小白菜,我腦中突然如電光一閃,叫了一聲說:
「啊!冬粉,我忘記買冬粉了!你先去排隊結帳,我回頭去買!」
吃火鍋,我喜歡在各式的料理中混灑一些冬粉絲,像鯊魚翅一樣。少了冬粉,感覺上味道就不是那麼好。
我飛快跑回去,在琳琅滿目的貨架上找尋冬粉,嘴裡還不斷唸唸有詞吟哦著:
「冬粉,冬粉,到底躲在那裡!」手指快速在貨架上滑過,以免眼睛看了遺漏。
「找到了!」
在貨架最下端,躲在雞蛋面身後的小角落,我終於找到我要的冬粉。我拿了兩小包,轉身想離開時,走道另一頭正往我站的地方走來的那兩人,令我血液霎時凍結,生根釘在地上無法移動。
「美花……」我全身的血液,包括思考,完全凝住。
她看到我,正和她身旁雷婆談笑的表情立刻凝住,變得又陰又沉;入骨的恨,深刻在眼裡頭。
「宋七月,你這個人好不要臉!」雷婆先發難,口氣尖酸又刻薄:「明知道學長和美花的關係,還橫刀奪愛,搶走了學長。虧你還口口聲聲自稱是美花的好朋友,卻還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朋友的痛苦之上!總算老天有眼,讓你遭受天譴!」
我對雷婆的一番辱罵充耳未聞,完全只在意著美花,卻覺得喉嚨乾澀刺痛,啞口難言。
「你少在那裡假惺惺了!還裝得那麼誠懇,暗地裡卻淨幹些不要臉的勾當,搶別人的男朋友!」雷婆越說越不堪入耳,臉上卻一片正義凜然。
「美花……」我終於開口,回應的卻是美花充滿惡毒怨恨的眼神。那眼神令我背脊不禁一寒,但聽她說:
「你以為你在我家門口站個幾晚,那樣裝模作樣我就會原諒你?你作夢!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